第四十章余音〔下〕

李章目淡然道:“古海這邊現在是中原人的地界,我們數個部落聯合行動,隊伍聲勢超過以往,肯定驚動了西北軍營,邊將出動一些騎兵偵查,情理之中,可是倘若出了九煙峽谷,他們還敢跟隨商隊,你們就自行處理吧,不必通稟。”

彼德目光森然,勒馬回返前道了一聲:“明白。”

金寒窗聽著兩人的問答,捕捉著彼德透著殺機的表情,心有所猜。北漠人的通用語是王座語,金寒窗不懂北漠語,但是北漠語中有關中原的發音他已經很熟悉了,艾爾那指中原,艾爾那尼茲即是中原人的意思。金寒窗扭頭回眺遠處,漫漫煙塵在陽光裏跳舞,視界中的商隊浩蕩蜿蜒,長無盡頭,長風掠過古海,拂過臉龐,風帶著邊荒的蒼茫氣息,猶如家鄉那邊的海風。

心突然間就揪緊了。

隊伍中段的商隊來自追風部落,此時商隊百余名奴仆裏有一人倏然擡頭,悄然陰冷的盯了金寒窗一眼,北漠人等級森嚴,這些奴仆們身份卑賤,全部掩面,此人的臉面更是蒙得嚴實,然而他適才的眼神隱含精芒,怨毒深深。

金寒窗拔起水壺的塞子,飲了一口水,輕聲向李章目問道:“兩邊為什麽一定是戰爭?”

“兩邊是什麽意思?是說北漠那邊與中原這邊嗎?”李章目腳步不停,除了個別字眼的發音仍不標準,啟輝者的中原語在短時間內進步神速,他答道:“我們冰魄部落有句諺語,‘光榮只恩眷一人’,這個世間的強者太多,光榮卻沒有那麽多,兩邊挨得太近,隨便翻個身,刀劍就撞的叮當作響,怎麽會不流血。”

金寒窗搖頭道:“我小時候想象過這個世界的邊際,然而現在才知這個世界比我那最荒謬無涯的想象的還要宏大千百倍。兩邊怎麽就不能和平相處?光榮就意味著另一方要受屈辱被壓迫?擄掠得來的東西,通過交換的方式一樣可以得到。通商的涼州便是個好的例子,大家各取所需,互通有無,多好啊。”

李章目扭頭看了金寒窗一眼,生硬的道:“不可能的,仇恨,仇恨的種子早已經發芽生長。金的兒子,我看得出來,你的心中也埋著一顆仇恨的種子,你會原諒你的仇敵嗎?”

金寒窗剛剛明朗的面色又黯淡了下去,他倔強的咬著嘴唇,眼眶模糊,萬分痛苦的道:“我曾經以為我可以,但是現在的我卻無法做到。”

李章目仿佛冰封霜凍的冷漠臉龐略有融化,他微微一笑,道:“你父親把你托付給我,是為了讓你變強,弱小與苦難伴生,當你足夠強大的時候,困擾你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金寒窗苦澀道:“父親竟然和你們通氣,此事若被其他中原門派知曉,金家的聲譽就全毀了。這是一個災難性的選擇,我簡直無法理解父親的想法。”

李章目平靜的道:“金只是想讓你活下來而已。”

金寒窗心情糾結如麻,他顯然不信的追問道:“僅此而已嗎?”

李章目目視前方,九煙峽谷險峻的輪廓隱然可見,他沉聲道:“僅此而已。”

西北的血色清晨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無雙門與大羅教的戰火卻還沒有完全熄滅。無雙門掌握了平朔城,但是襄城、雲野、威宇幾城爭鬥的余波猶在,大羅教深植涼州乃至西北的龐大根系不可能一朝盡除。

江湖人因為西北的劇變而心神震動。而在小小的蟻鎮,吳敬啟這一刻的心情也是無法形容。

這一刻是指當他接到這個押送任務的時候。

押送物品是蟻窩最簡單的幾種任務之一。

吳敬啟喜歡簡單的任務,得過且過,能過就好,他不是身懷野心的人物。

吳敬啟原先的職業並非殺手,他替人看家護院,也就是一名保鏢。吳敬啟勤奮刻苦,身手鍛煉得極為矯健,因此很快脫穎而出。但是他出了小名,就栽了大跟頭。吳敬啟的身手被貴人看上,接受了保護冀州允寧城知府家眷入京的任務,結果他們半路遭到了公主嶺遊寇的伏殺,雙方實力相差懸殊,完全是一面倒的虐殺,女眷裏的面貌姣好者被強擄上嶺,隨行扈從幾乎無一幸免,逃脫的只有吳敬啟。

這種事情發生了,吳敬啟光明的道路立馬一片漆黑。

護衛只剩下他一個人,這意味著所有的責任要由他來背。拼命活著,反而成了一種罪。允寧城乃至全冀州境內,到處張貼著捉拿吳敬啟的緝文,緝文咬定他私通匪類,罪不可赦,知府拿強橫的公主嶺沒有辦法,擒拿吳敬啟卻是幹勁百倍。天大地大,吳敬啟找到的容身之地只有螞蟻窩。他沒有特殊技藝,也沒有萬貫家財,不可能被蟻王直接選中,唯有參加血腥的試煉,不過吳敬啟竟然僥幸保住性命,於是成為了一只巡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