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燃夜〔四〕

駱鈴的瞳孔裏只看到一點飛星流火急速接近。

而此時的天幕上,雖不說是萬箭齊發的壯觀景象,但是起碼也有百十點火矢正在華麗的墜下。火矢群先是密集升空,然後劃出松散的軌跡,這些火矢明顯采用了一弓多矢的射擊方式,它們沒有直接針對誰,卻向所有人發出強烈的警戒訊號。

過了河的田中道與楊儀望著蘆葦與雜草並生的草叢,面色肅然,但是想在野莽的草叢、闊瀚的蘆葦中找出潛伏的射手談何容易。蕭衍困意未消,更是懶得注意這種突變,低頭哈欠連天,足尖有意無意的輕碾著腳下的野草地。

鄭翠娥則仰頭看著漫天火矢,本來沒有立即行動的意思。不過當駱鈴避過的那一支火矢竟然點亮了河流的時候,她還是扭頭一瞥,正巧對方的目光也掃視過來,女兒家甜婉的面容隱有煞氣,冷冷的和無量海青年對了一眼,驀然掠出。

刹那間,黑暗河流詭異的拋起一朵紫藍色的浪花,頃刻又有多發火箭射入河中,寂寂中轟然一聲,整條河像是易燃的畫帛猛烈的燒灼起來。

紫火流炎爆起的瞬間,黑暗退散,蔡書魚傻了眼,不可置信的瞅著眼前的異象。火光亦映亮了楚項舞古銅色的面容,青年處變不驚的微笑著,然而望向鄭翠娥的眼睛卻是無情無常。

避過火矢的駱鈴一腳淌進燃燒的河流,她雖然準確踏中了礁石,但是依然慌張了些,無法及時提足氣,這就導致她的再次起躍勉強了許多,很可能無法準確躍至下一塊預訂的落腳石,少女如一只弱小飛蟲眼看撲火。

恰恰有一雙柔軟的手臂環住了少女,駱鈴驚慌一瞥,便見到鄭翠娥一張淺笑的娃娃臉。

兩姝翩翩而飛,於熔融烈火中掠過河流,倒也絕美。

楚項舞收回目光,他拍了拍蔡書魚的後背,輕聲笑語道:“書魚,送你來,但是無法送你回了,你好自為之?”

蔡書魚轉頭盯著楚項舞,皺眉斥道:“想我曝屍荒野啊?這裏亂的跟喪葬崗似的,我練的那兩下拳腳可是一個螞蟻都對付不了。”

“放心,河這邊兒不會再有一只螞蟻就是了。那幾個人的水平不錯,足以構成牽制的力量。螞蟻窩一直神秘兮兮,誰都摸不透,眼前有了機會我定是要去見識一番。”楚項舞露出些許思索的表情,忽然間又展顏道:“如果再有機會結上幾個仇家的話,就更好了,也不枉我來中原遊歷一趟。”

蔡書魚見楚項舞說得輕松,不禁提醒道:“事兒別做的太過了,先前你找上的鄭家堡雖然只算個小門派,可卻與鄭世家有著稀薄的血緣關系,你以比武為由打殘鄭家堡兩位堡主已是得罪了鄭世家,項舞,鄭世家躋身中原四大世家,乃是地地道道的世代名門,人才輩出,底蘊雄厚,絕對不容小覷的。”

“你們中原人做事規規矩矩的,找人打架都得套上冠冕堂皇的借口,真是無趣。”楚項舞哈哈大笑,道:“再說書魚,你不是江湖人,也不是無量海人,我沒法跟你講,容小娘子你見過吧?”

“相爺府的容小管家?提起這個女人做什麽?”蔡書魚愣了一下。

“她是我登陸遇見的第一個中原人。”楚項舞盯著對岸,意味深長的道:“書魚,你被貶出京城,固然因為直言忠語,盡職諫上,但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頭上沒人,你清高的脾氣一如兒時啊。看你現在的表情,呵呵,我不勸你,勸不動你的。議會有命,我耽擱不得,不日便會南下,中原待不了幾天,眼下也算幫你牽一條線,想不想搭,你看著辦吧。”

蔡書魚片刻無言,呼出一口濁氣,哼聲應道:“我不是武林中人,也沒去過無量海,可是項舞你不也一樣,你不立廟堂,久離中土,此間的事你又懂什麽。做一個諍臣好過做一株墻頭風草,我混京城也有幾年,找個靠山的機會並不少,但你要知,那些權貴只想著自己的丁點利益,骨子裏更看不起寒門出身的人,壓根是靠不住的。”

對岸的人影逐漸遠行,遠離燃燒的河流,消失在黑夜之中。楚項舞不再駐足望遠,他跨步而行,灑然道:“我不懂,所以我這不就走了嗎?”

蔡書魚看著楚項舞高大的背影,下意識探手挽留,伸出去卻握成了拳,他懇切的叮囑道:“項舞,出刀前三思,定要小心行事。”

楚項舞頭也不回,話也不答,已然躍向燃燒的河流。

蔡書魚牽著騾馬,一動不動的站著,臉色在火光中漸漸陰郁。

他孤身站了好一會兒,時間流逝,那河也像一塊燃盡的炭火正漸漸滅熄,忽然水波分湧,近河岸處浮起一具妖嬈女體,那女人撐臂而起,從燃燒的河流中涉出,一眼看中了蔡書魚,似慢實快而來。此女身量頗高,背負劍狀武器,一身黑色緊身衣襯得曲線起伏,瓜子臉短寸發,借著河流的光焰,蔡書魚依稀能看見此姝面部竟密布著復雜的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