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前路〔三〕

月掛半雲天,星浮滿山巔。

夜色雖好,戌時已過。

每到這個節點,酒館就好像一鍋滾沸油水被抽了灶底薪火,後繼無力,漸漸沉寂。酒館打烊意味宵禁的開始,酒氣酣熱的螞蟻們陸續走出趙記酒樓,四散而去。

趙老板踮起腳尖,肥胖身軀整個倚上櫃台,悠然敲打著算盤,阿衡則在算珠的噼啪亂響中默默收拾桌椅。

待黝黑的少年掃到窗前一桌,見還剩個刀客未起身,猶猶豫豫瞧了模樣,卻是認得的。

刀客便是近期風頭正勁的那位殺神,據說已晉入了血蟻之位。此人如在窩內,幾乎每天都來喝上幾杯,非常有量的樣子,但是又十分克制,次次點上兩小壺八兩酒,細細品完就走。

今天此人來的晚了些,壺中尚有殘酒還沒飲完。

少年回頭打量,其他地方都清理的差不多了,卻見老板沉醉在財富的世界不能自拔,毫無指示,他只好幹咳兩聲,捏著抹布站在桌旁不敢動。

刀客注意到少年,扭頭看了看窗外夜空,擱了二兩銀子,起身離去。

街頭空蕩,秋風卷起落葉,指向歸家路。

蟻窩小鎮稱得上長街的也就這麽一條,徹夜長明的燈籠配得齊全,三十來步就是一盞。

刀客的住所就在這條街角不遠處,他走出數十步,簡易的私人院落已經隱約可見。

這時背後忽傳來一個粗野無禮的聲音,大喝道:“高行天!”

刀客側身停住,借著燈火回看。

後方,一個身材異常魁梧高大的巨漢大步追近。

大個子胸披馬甲褂子,敞著懷,腿套緊身長褲,赤著腳,習慣性傴僂著肌肉虬結的身軀,哈腰前行,待到跟前,竟是以俯視的姿態看著身量已經頗高的刀客,其光禿的腦袋頂著數道巨大醜陋傷疤,配合著面部猙獰的表情,顯得猶如地獄惡鬼一般。

此人名喚薩波,殺性極大,而且有個喜歡摘取對手心臟的扭曲劣癖,掏心手的綽號在江湖上兇名遠播。高行天入窩之前,薩波是蟻窩小鎮最為囂張的殺人狂,每月手裏都會添攥六七條人命。若只論殺人數,無人可與其相比。只是高行天刺狩的目標質量極高,鋒芒誰也無法掩蓋。

為什麽薩波今夜堵在這裏,高行天腦筋略微轉動,心底就有了數。

見高行天不說話,薩波兇睛亂轉,雙臂張揚,口濺飛沫道:“姓高的,黑螞蟻找過你沒?”

“找過,怎麽了?”

“你就沒點想法?”

“有什麽想法?”

“姓高的。”薩波照地就啐一口濃痰,探頭探腦,鄙夷道:“看來你也不是個啥好玩意兒,沒有卵蛋的孬種。”

高行天盯著那幾乎貼到眼前的巨臉,冷冷道:“卵蛋是什麽?嘴巴硬硬就能長出來的東西嗎,那你褲襠豈不是結出一串了。滾開,老子沒空和你這種返祖的白癡浪費時間。”

薩波就是個混不吝,巨漢用小拇指掏弄耳朵,扭著頭道:“蟻窩規定禁止接私活了嗎?沒有!既然沒律條約束,那麽就是可以接。功勞簿又不少,本大爺幹點私活還能管我?過去鬧得比現在兇得多的時候,還不是照殺不誤,從沒聽說還有什麽狗屁大局需要維護。所以咱們就不懂了,這還是蟻窩嗎?某些黑螞蟻、玄蟻相互串通,對蟻窩的宗旨陰奉陽違,明擺著搞事兒。本大爺不得不懷疑,蟻王還在不在位啊?”

“你可以求見屈灑。”

“蟻王不見我,壓根不見我啊。陸無歸重傷謝客,也不見我。本大爺掰指頭算算,只有找你咯。畢竟你現在是血蟻啦,應該站出來說句話。但你這算什麽意思?無所謂?”

高行天不想說什麽,繞過便走。

“喂,高行天,別這樣啊。”薩波聳聳肩膀,很無辜的道:“嘿,不如我們聯手把討厭的黑螞蟻還有玄蟻都幹掉吧。”

高行天已經不願再和此人搭一句話,推門進了院落。

薩波原地揮舞著臂膀,叫嚷道:“喂,好無聊啊,本大爺要憋死了,全他媽的幹掉,全部幹掉吧。要不,姓高的,你把我幹掉,或者我幹掉你啊,喂喂喂。”

高行天的住所小而簡,以蟻窩正常標準來衡量的話,甚至顯得有些寒酸,和他的身份並不匹配。此處的好處只是清靜而已,相鄰的房屋皆無人居住。

住所由一個小院和三間屋子組成,其中兩間屋子更是空蕩蕩的,徒有四壁。

高行天只使用一間臥室。

臥室裏除了床鋪桌椅各一,就沒有其他的家具了。地上平放著一口長方箱子,內裏裝著幾件替換的衣物。臉盆毛巾等洗漱用具就搭在窗台。

高行天趺坐床頭,解下折腰刀,置於膝上,靜靜看著月光透過窗欞灑落一地。

屋外薩波仍在喋喋不休,大約是巡夜的玄蟻過來了,這才漸漸消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