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第2/7頁)

那一鏢極為隱蔽,我只能從他的袖口揚了一下判斷鏢已出手,而且速度應該很快,只是有點歪,擦破了劉雲的耳朵。速度準度和隱蔽程度一直很難三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下面圍觀的人大喊:快動手啊。

師父問我:幾招了?

我說:兩招,如果我們的鏢沒有毒,那應該沒有勝負。

師父說:我們的鏢沒有毒。

我問:為什麽我們的鏢沒有毒,寺裏有很多天下奇毒的方子,用了我們今天就贏了。

師父說:毒別人的,終將毒到自己。而且鏢沒出手前,自己離危險是最近的。

劉雲伸出手掌,往前走了一步,突然猛向慧竟沖過去。慧竟往後退了一步,但是我看見他腳尖觸到瓦塊的一刹那,那片瓦塊移位比正常要大,而慧竟那步應該很用力,因為要支撐住身體,接劉雲那一招。我感覺那片瓦會松塌。

那一步後,整片瓦都陷了,慧竟沒站穩,從屋頂上往下滾。過程中,我看見他一直伸手要扒住瓦片,可是瓦片的方向和結構注定只能被掀掉。

一聲巨響後,慧竟從屋頂上摔下來,腰撞到圍墻,重重跌在地上,昏迷不醒。

下面馬上騷動了。少林的人立刻圍上去,而民眾還愣在原地沒有反應。武當的人個個笑逐顏開,因為在大家眼裏,正常決鬥過程就是倆人站半天沒動靜,少林那邊第一個動作就是一腳踩空栽下去了。劉雲在屋頂上高舉雙手。武林新的盟主就這樣誕生了。

雖然過程比較簡單,但是觀看的人群還是普遍覺得滿意。首先,高手過招自然是幾招的事情,況且一個人一生中能親眼看見幾回人從屋頂上栽下來。人群中大部分暫時還沒弄明白是誰掉下來了,但是大家都以為,另外一方發了什麽不知名神功,因為大家普遍覺得大地震了一下。

幾天以後,傳言將更加懸乎。

武當的人正要去接劉雲,突然我師父說:少林弟子,把他們壓下去,把梯子砸了。那年,少林就在長安附近,而武當遠在千裏外,所以少林來了數千人,武當只派了代表幾百人。我們很快把他們圍住。誰也沒有出手。

劉雲在屋頂上喊:給我沖進來,弄我下來。百姓們,我是盟主了,快拿梯子來。

而此時,怡春閣外已經沒有看熱鬧的了。危難時刻,百姓的撤退總是那麽神速。人已經一個沒有,地上只有一棵大白菜還在打轉。

朝廷的意思是,那是江湖上的事情,陸地是大,江湖是小,江湖的事情,我們管不過來,誰挑起的,還要誰解決。

高官們其實很關心這件事情,每天都有偷偷探聽消息的。首先,雖然皇帝淡化處理,但是誰都知道,這是國家的大事情。皇帝的風格是,越是大的事情,越要沒有動靜。朝廷的穩定和天下的安定很可能與這件事情有關聯。其次,也是最關鍵的,只要劉雲一天在屋頂上,怡春閣就一天不能開放。

僵持了十四天,劉雲終於餓死了。

從此就開始了亂世。

我很奇怪,我自己有記憶的時候是五歲。五歲我就在少林寺裏。我的師父在這裏應該很大,因為他只有兩個徒弟。一個叫釋空,是我師哥,我叫釋然。

那些年,少林旺盛,旺盛到釋字已經無法再取法號,師父自己偷偷留了幾個好聽或者有意義的字,留給有關系的人。這些人一般給人看自己法號的牌子別人就知道肯定後台很硬,不是總寺裏管事務的,就是與外面大官有關系的,所以一亮法號牌一般去哪裏都沒人截,在路上騎馬也是怎麽騎都可以。強行超馬、內道超驢、逆行、超速、違章拴馬、輕微追尾,衙門都不會管。有些家境不好要出家的,都因為自己的法號實在太難聽而放棄了來少林的念頭,轉而行乞。

六歲時候,我聽師父對一個在寺前跪了七天的人說:你只能叫釋放了,我看就這個好聽一點。

七歲的時候,我聽師父對一個在寺前跪了十天的人說:我很感動,但是法號不多了,我看剩下的最好聽的也就是釋奶了。

那人說:謝師父,但是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只要不叫這個法號,叫什麽都可以。

師父說:那就只有釋屎了。

那人可能跪暈了,居然公開表達了大逆不道的想法:師父,法號為何只能是兩個字,三個字也可以啊。

師父說:我師父傳下的就是如此,並且規定不能取三個字。那人說:三個字不行,可以四個字啊。

師父說:你太多嘴了,難道你想叫釋迦牟尼嗎。

此人最終在掃了一個春天寺廟以後留在少林,法號釋奶。

師父說,他最喜歡“然”字,“然”字包含的東西最難以說清。他將“然”字給了我。我當時不知道一個如此好的法號包含的意義,其實我更喜歡“釋空”,師兄也同意大家換一個法號,但是我們表達了這個想法以後,被雙雙罰跪了一個晝夜。師父說,這些,不是想換就換的。這些,是命裏帶來的,你不能與命換,除非你拿命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