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柳巷鶯聲起

說江南,憶江南,江南十月微風寒。

不同於塞外苦寒,杭州城內此刻卻是一片熱鬧,只在晚風中帶了些許寒意。

此時天色已晚,瓦肆勾欄之中卻是剛剛熱鬧起來。

城中青樓楚館有名的清平坊內,正是一片鶯聲燕語,酒酣情熱景象。諸多妙齡女子在鴇母安排下,靚妝迎門,爭妍賣笑,朝歌暮弦,搖蕩心目。無數文人騷客,巨商富賈沉醉在這溫柔鄉中,流連忘返。

只見一青衣公子緩步邁入,頓時就被流鶯包圍,耳邊充斥著“大爺”、“郎君”之聲。隨即,鴇母迎了上來,領著青衣公子選出了鐘意的美人,又聽了公子乃是約了好友同來,一張老臉更是笑得桃花盛開,不可不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忙不叠領著公子上了樓區,進了雅室。那公子自是輕車熟路,一口將美人送到唇邊的那杯美酒一飲而盡,隨即從懷裏掏出幾貫大錢,分發與鴇母與小廝,端的闊綽。隨後鴇母退下,公子有美人在側,指指點點叫下了一大桌酒菜,坐等友人到來。不多時,諸位文人公子齊聚一桌,相互行禮問候,流鶯們又再湧入,各自搔首弄姿,等著諸位公子挑選。只消片刻,諸君便選定了美人,做東的青衣公子又掏出幾貫大錢,賞給落選的美人,眾人一時歡喜。桌上酒肉正熱,酒香肉香撲鼻;身邊美人正羞,胭脂桃花香濃郁,頭油桂花香濃郁,濃郁花香一時醉的眾人心神蕩漾。

對面酒樓茶館,不時也有豪富找了姑娘過去陪酒,那豪富一把銀錢掏出,門邊的轎夫便齊齊領命,擡著花轎,走過街去,擡了那位豪富點名的姑娘過來,吹拉彈唱,自不在話下。

一時間,整個瓦肆之中人聲鼎沸,花轎穿梭,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陪酒的姑娘們一杯杯黃酒送進客人肚裏,客人懷裏一把把大錢銀兩流入鴇母囊中,更有那財大氣粗的闊爺,叫了些色藝雙絕的女子,彈琴的彈琴,唱曲的唱曲,吟詩的吟詩,作對的作對,若是不說酒肉胭脂氣息,倒是比那私塾講壇文氣還濃。

有那不勝酒力的,踉踉蹌蹌走出勾欄,搖頭晃腦就在屋邊墻角一通狂嘔。待得傾盡了腹中之物,自有小廝湧上前來,架回宴中,自然,也是少不了大錢打賞。瓦肆邊的幾條街上,此刻已是擺滿了大轎,只等那些紅塵中客酒足飯飽,盡興而歸之時,仔細招呼,好生送回,多討些賞。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不少風流人物攬著流鶯,或在勾欄中就地開局,或給足了賞錢,帶將出去,往那賭肆之中逍遙。人來人往中,也有些或獐頭鼠目,或儀表堂堂的,走到那幾位一臉懊惱走出的風流客身邊,稱兄道弟,又是寬慰,又是鼓勵,取出一張張早已寫好的字據,掏出一把把金銀銅錢,半勸半哄著別人簽字畫押,又將其送進那銷金庫去。

偶爾一座大轎落下,一名女子闖入勾欄之中,隨著一陣雞飛狗跳,或擰著耳朵,或掐著手臂,或哭或鬧,或打或叫,押著一位衣冠不整的倒黴大爺出來,一時遠去,只留下他人陣陣哄笑,卻也是過眼既忘。

也不知流傳後世的諸多風流韻事,詩詞歌賦中,有多少出自清平坊,有多少出自百花樓,有多少出自不夜閣,更不知那些精美辭藻,錦繡文章,有多少是受了青樓女子啟發才流傳於世,千古留名的。

這正是: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話說清平坊內一處屋中,一面女子正靜靜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要說年紀,這女子已是有了二三十歲,比不得樓下那些二八佳人;但要說相貌身形,女子五官之精致,身段之曼妙,恐怕將那些庸脂俗粉捆在一起,也比不上她的一個腳趾頭。

當然,這清平坊中佳人,萬萬不會與這女子爭哪怕一分一毫,這女子自己,自然也不願與她們較一點一滴。只因為這絕美女子,乃是清平坊真正的當家主事之人,掌管一切的大東家,若沒有她運籌帷幄,長袖善舞,清平坊哪裏能有今日。她,便是人稱的“清平夫人”。

這清平夫人此時盤坐床上,雙手撫膝,靜默不語。房中點著極重的香料,有百花,有檀木,有龍涎,有蘭麝,香煙繚繞,濃濃聚作一股,混著樓下傳來的酒肉香氣,男子汗味,女子胭脂,甚至隱隱約約的情欲氣息,凝結一體,越來越深厚,竟是不會散開,就這樣一圈一圈的繞著清平夫人打轉。每轉一圈,香煙中凝聚的味道便濃厚一層,清平夫人臉上的紅暈也就增加一層。許久過去,樓下喧囂已經到了極致,清平夫人臉上的紅光也濃到了極致,只見她周身香汗淋漓,喉嚨間像是被一聲呻吟噎住,頭頂上更是有絲絲熱氣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