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昔日姐妹情

原來這位善才雖是自小被買入教坊,卻也十分早慧,對家中一切種種都是知曉記憶,早將那龐太師視作了死敵仇人。

景佑元年十二月,渝州天降大雪,經月不休,乃是數十年罕見的雪災,加上年中的旱澇,渝州一帶百姓已是過不下去。這善才原是渝州人士,早年因著天災家貧,父母無法才將她賣入教坊,靠著她賣身得來的那點錢勉強熬過了荒年,養活了她的弟弟。這年渝州大雪,善才已被賣入教坊多年,是年十八,卻依舊擔心家中父母兄弟,幾番請求回家照看不得,只作心急。

好在趙禎仁治,地方官上報雪災之後,朝廷立刻撥下了十萬兩白銀賑災,照理說當能保全渝州百姓。只是當時負責賑災的一應官員多是龐太師的派系門生,在此事中得了龐太師授意,克扣了數萬兩白銀。層層剝削之下,朝廷的賑災銀子到渝州只剩了一萬余兩,莫說添置衣物棉被賑濟災民,就是開粥廠熬粥都撐不了幾日。

因著雪災,渝州百姓凍餓而死的甚多,這位善才一家父母兄弟也在雪災中喪生。待得她聽到消息,求了許多教坊中的熟人幫忙,這才勉強獲了許可,匆匆趕回渝州老家,卻見老屋一早被大雪壓垮,父母倒斃在屋前,屍體滿臉絕望,兩人雙手都是血淋淋一片。

善才當下眼前一黑,直欲昏倒,又見父母死狀淒慘,身上只著了單衣,滿臉菜色不說,那等臨死的絕望神情卻是叫她心驚。善才暗有不詳預感,自己一人發瘋一般地刨著老屋廢墟,直刨了一天一夜,將她那雙彈奏人間仙樂的雪白手掌磨得骨肉俱露,鮮血染紅了一應磚石瓦塊,才從廢墟中挖出了自己年僅十一歲的弟弟。

她弟弟早被垮塌的老屋砸得四分五裂,又在冰天雪地中不知陳屍多久,整具身體骨肉成泥,凍成一片青紅在磚瓦之中,卻是收斂都做不到。善才一時崩潰,昏死當場,好在同村鄰居聽聞她家動靜,也來人查看,才勉強救了她一條性命。

後來善才打聽到,那日原是朝廷賑災,說是要發放棉衣之類,百姓們都去排隊領取。誰想一去之後卻不見官府任何賑災之物,只有些大鍋稀粥在雪風中凍的生冷。一時民憤激起,大家都等著朝廷賑濟的棉衣糧食熬過雪災,如今一應俱無,百姓紛紛開始沖撞官府。善才的父母因著掛念幼子在家,不多時便原路返回,卻撞上了官府派來鎮壓的官兵,兩人都被抓住關進大牢,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放出。

就在當天晚上,大雪壓垮了善才家的老屋,將她年幼的弟弟埋在熟睡之中,小孩兒臨死都沒吃上一頓飽飯,更不知是先前就凍餓而死還是被磚瓦砸死。善才父母回家見此場景,又是心力交瘁,又是身體難支,只嚎啕了幾聲,刨掘了幾下便雙雙離世,死在屋前。

同村人有心收殮,卻苦於天寒地凍,自家都餓得走不動路,有心無力,只得叫善才家人暴屍院中。

善才緩了幾日才勉強接受這個事實,所幸天冷,一雙手沒有化膿毀去。她自知朝廷賑災十萬兩銀子,斷不會連棉衣食物都采購不足,必是其中有人作梗,貪汙了許多銀子。奈何她一女子之身,雖有心為一家報仇,去奈何自己也只是個教坊中的善才,卻無這等本事對抗官府,只得好生處理了家人後事,孤身返回京中,尋機會查明此事。

幾年間,善才花費了無數精力,不惜以色事人,終於從諸位大人口中得了只言片語,拼湊出了當時情況的大概,更是對一眾貪官汙吏恨之入骨,對其惡首龐吉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寢其皮,一直尋機會報復。

她今日被龐太師請去府中演奏,卻是合了她的心意。演奏完畢之後,她假意返回,實則借著與丫鬟調換身份,換了夜行黑衣,埋伏在龐太師書房之外。

她早年修行過不俗的武功,家中巨變之後更是潛心武道,暗中不知下了多少功夫。也是她得傳的武道高明,自己天分也好,竟也成就了一代高手,時刻伺機刺殺龐太師。

今日宴會之中,她原有意借著感謝太師之名,抽出琵琶內暗藏的匕首與龐太師同歸於盡;奈何座中某位武官一直盯著她看,神情十分奇怪,似是發現了什麽端倪,教他不敢輕舉妄動。

她自幼異於常人,周身毛發皮膚俱是雪白,就連眸子都是淺灰,雖日裏異常懼光,卻也得了黑夜視物的本事,只借天上星月光芒便能如常活動,卻也是助她盜出了這卷繡帛。

眾人都以為她是天聾地啞,卻不知她原是能聽見聲音的,只是喉頭病變,難以發聲而已。教坊中原不收聾啞之人,嫌棄她們不能分辨音律,因著她有家傳的琵琶本事,更是名門之後,才破格取了她進去,卻是誰都不知她有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