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人下山來

相比起江南及蜀中的融融春意,極西昆侖絕頂之上,依舊是一片白雪皚皚,寒風凜冽。

昆侖山號稱“天下龍脈之祖”,一應的造化神秀,陰陽昏曉無疑也是天下最好。

昆侖山上的門派,自然是昆侖派。

昆侖派,一聽就是個道家門派;門中的修士,自然也是些道士。

江湖中,昆侖派並不出名,只因為他們並不求名。

不過昆侖山上羽化真人的名號,卻一直流傳在江湖之中。

雖然他並不願意這樣。

究竟是何人所創的昆侖派,羽化真人已經記不清了。

他也不在乎。

作為羽化真人唯一的弟子,雪輕羽,更不在乎。

他跟著師尊在這昆侖絕頂之上,已經修煉了三十年。

吃了三十年的雪蓮,喝了三十年的雪水。

練了三十年的昆侖劍法。

如果一切如常,他還要再吃三十年雪蓮,再喝三十年血水。

再練三十年昆侖劍法。

或許是六十年。

不過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羽化真人死了。

既然是羽化真人,哪日羽化登仙自然也是正常。

可惜就是這位羽化真人,既沒有羽化,也沒有登仙。

他被人殺了。

能夠抗衡長生老人的羽化真人,死了。

能夠匹敵長生劍法的羽化劍法,敗了。

作為羽化真人唯一的弟子,雪輕羽,甚至不知道師尊是怎麽死的。

也不知道是被誰殺死,什麽時候。

這一次,他在乎。

三十年前,羽化真人將年幼的他從雪狼的口中奪出,為他取名作雪輕羽。

雪,是雪狼;羽,是羽化真人。

輕,是希望他看輕一切。

正如羽化真人沒有羽化,雪輕羽也看不輕。

他看不輕師尊一口口咀嚼後,喂食嬰兒自己的雪蓮。

他看不輕師尊一句句重復後,教會幼年自己的話語。

他看不輕師尊一夜夜起來後,蓋給青年自己的棉被。

還好,他也不會看輕師尊一招招拆解後,教給成年自己的劍法。

三十年後,雪輕羽將被放盡了最後一滴血的羽化真人放在柴垛之上,為他點火送行。

火光沖天而起,卻融不開昆侖絕頂萬年不化的堅冰。

也融不開雪輕羽胸中比堅冰還冷,還硬的仇恨。

白雪紅火之中,閃過一抹翠綠。

昆侖絕頂沒有翠綠。

羽化真人也不喜歡翠綠。

雪輕羽伸出手去,越過白雪,穿過紅火,抓向翠綠。

紅火不紅了,紅火被寒風吹滅了。

白雪也不白了,白雪被鮮血染紅了。

翠綠依舊是翠綠,握在雪輕羽原本雪白,現在鮮紅的手中。

鮮紅順著裂痕,滲入翠綠,於是翠綠也不再翠綠了。

一枚不再翠綠額玉佩。

一雙不再雪白的雙手。

一把不再熾熱沖動的劍。

雪輕羽看著燒了一半的羽化真人,搖了搖頭。

雪輕羽又看著吃了三十年的雪蓮冰池,也搖了搖頭。

雪輕羽站在山腰,輕輕揮出長劍,看著被白雪逐漸掩埋的昆侖派,又搖了搖頭。

雪輕羽一手握著不再熾熱的寶劍,一手握著不再翠綠的玉佩,終於點了點頭。

慶歷元年二月初七,大宋與吐蕃交界之處的昆侖山爆發雪崩。數百年不遇一次的雪崩同時向大宋和吐蕃的子民展現了它積累數百年的力量,滾滾而下之後,白雪掩埋了昆侖山東西南北四角方圓五十裏內的村子。

有一個大宋的幸存者向官府報告,他看見了一雙血紅的手裹著雪崩而下,還帶著一縷寒光。正是這一縷寒光,劈開了頃刻間就要掩埋他的落雪,救了他一條性命。地方官府自然不信,打發了他幾兩賑災銀子,罵罵咧咧地將他趕走了。

隨後幾天時間裏,從昆侖山腳下開始,流傳出了一個殺人瘋子的傳說。大家都說那個瘋子左手捏著一塊裂開的玉佩,右手握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寶劍。任何人遇見了他,他都會先亮出左手中的玉佩,若是那人搖頭或是不說話,就會被他右手的寶劍貫穿胸膛,流幹身上最後一滴血才死。

短短幾日時間,便有數十名平民百姓被這個瘋子殺死。地方官府仔細詢問了每一位目擊者,又將遇害者的屍體小心地標注在地圖之上,隨後發現,這個瘋子一路堅定不移地,好不偏轉地,一絲不苟地朝著蘇州方向走去了。

雖然是個瘋子,一步也沒有走偏也是叫地方官府十分佩服。只是若是任由他再走下去,不單昆侖山腳下的地方官要被朝廷撤換,只怕大宋地界之上,從昆侖山道蘇州沿途的所有地方官都要被撤換。

還好這瘋子沒有繼續再走,或者說,他沒有繼續再殺人。

他在都江堰附近,遇到了一個和尚。一個身著破爛袈裟,手持一個缺口缽盂的老和尚,又老又胖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