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月下述心事

這邊的牧民處理羔羊,乃是用滾燙的卵石在火坑中悶熟,中間不見明火,最大程度上維持了羊肉的原汁原味,做出來的羔羊肉鮮嫩焦香,配上少許鹽粒就是難得的珍饈美食,比之中原江南的精細吃法別有一番滋味。

眾人又是一時舉杯歡慶,男主人端起一大杯美酒,用右手無名指沾了些許酒液,朝著天、地、額頭彈了三下,嘴裏用土語祝禱著天地祖先。陳風崇這才知道,這群牧民乃是有著蒙古人血統的,也是白山黑水之間分化出的一支,雖是大宋子民,也還保留著先祖的習慣和風俗。

又是一輪美酒入腹,這家主人便殷切地招呼兩位尊貴的客人和一眾親朋鄰裏吃肉喝酒。陳風崇面前的一大盤羊肉連肉帶骨,旁邊擺著一把幹幹凈凈的鋒利小刀,想來就是割肉所用。這時孫向景也被羊肉的香氣勾得睜開了眼睛,拉著陳風崇的手要他割些給自己。

陳風崇也就伸手拿起小刀,也是喝多了酒,有些展示炫耀的意思,學著之前男主人割肉的手法,將一把小刀用的寒影滿布,轉瞬間便將面前的一根腿骨切了個骨肉分離,比之野狼吃剩的骨架還要幹凈。眾人一見陳風崇這等刀法,又是歡呼叫好,紛紛舉杯敬酒。

陳風崇又飲一杯,嘿嘿笑著,就著切肉的小刀挑了一塊肉塞進孫向景嘴裏。孫向景正是醉得七葷八素的時候,一時不察,被陳風崇塞了一塊滾燙的羊肉進嘴,不由得渾身一激靈,燙的差點跳了起來,不住倒吸冷氣,卻是舍不得將嘴中的肉塊吐出,便呼氣便咀嚼,含糊叫好。

眾人又見這小孩兒這般模樣,更是笑得前仰後合,一時帳中歡聲笑語不斷,情景十分熱鬧。

許久之後,眾人吃了個飽足,酒也喝到了七八分,便聽見大娘大嬸們領著幾個小姑娘開始唱歌跳舞,歌聲粗獷直率,舞蹈也是大開大合,充分顯露了他們一族人的豪邁本性,也是叫陳風崇看得大聲喝好,頻頻舉杯。

這頓飯從下午黃昏吃到了夜幕降臨,大家都是酒意上頭,在外攏起了火堆,載歌載舞,又唱又跳。幾個年輕的小夥子半是酒醉,半是表演,在火堆旁搏克助興。陳風崇自己也是醉得一塌糊塗,迷迷糊糊便被幾個十幾二十的夥子拉了上去,一起玩鬧。他不是很懂搏克的手法規矩,不過仗著自己一身的武功和力氣,也摔得這些精壯夥子們一時難以匹敵。眾人更是歡呼,只稱贊陳風崇是好漢中的好漢,酒量和功夫都是一流。

玩鬧了許久,眾人才緩緩散去,各自休息。主人家為陳風崇和孫向景安排準備了幹凈寬敞的帳篷,卻是將他們自己平日裏住的那個讓了出來,一家人則是到了其他家擠擠,也真是將陳風崇兩人當成了上上貴賓。

陳風崇服侍了孫向景躺下休息,自己卻是睡不著,來到了帳篷外面,坐在草地之上,遙望著漫天繁星,思緒一時飄遠。

不多時,陳風崇便聽見身後腳步聲響,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孫向景走了過來。孫向景這會兒稍稍酒醒了些,也是得利於鮮美肥嫩的小羔羊肉,化解了腹中的酒氣,這下倒也無礙。

孫向景幾步走到陳風崇身邊,也不說話,只跟他一起眺望星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久之後,陳風崇開口說道:“向景,你看,他們就是我的族人。”

孫向景倒也不吃驚,依舊看著夜空,輕聲說到:“嗯,我知道。”

陳風崇原本還打算看看孫向景一臉驚訝的模樣,卻不想他這般淡定,絲毫不被自己可能有蒙古人血統的消息嚇倒,當即一愣,說:“你知道麽?”

孫向景嘿嘿一笑,說道:“師兄,我又不瞎。你與這些牧民眉眼骨骼間都有相似之處,我心裏也就知道七八分了。”

陳風崇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也是一笑。他鼻梁高挺,眼窩深邃,確實與尋常中原人有些不同,卻也不是十分明顯。此番出行之前,他曾悄悄去見了師父長生老人,支支吾吾問起了自己的家人情況。長生老人當年與陳同光也不過是萍水相逢,並未深交,只是有感於他的忠誠慈悲,出手相救,倒也對他不是十分熟悉。不過既然陳風崇問起,老人也就仔細回憶,想起那陳同光的妻子也是大眼睛高鼻梁,頗有異域風情,不似中原人士,便也與他說了。

陳風崇只覺得震驚,隨即倒也就釋然。想陳同光少年入伍,在行伍間征戰立功,後來更是駐守西寧,娶個當地女子倒也不甚奇怪。大宋禮教森嚴,男女往來頗有些規矩,只是西寧一帶地處邊疆,駐軍將士倒也真不好娶到老婆,多於當地姑娘結合,也是正常。只是畢竟禮教之下,女子地位極低,長生老人後來雖然仔細調查了陳同光的事情,但也不曾找到有關他妻子的只言片語,只能靠著相貌推斷,倒也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