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東來一時厄

陳同光自那日以後,就在西寧城中住了許久。好在朝廷本身的規矩也是如此,大將軍平時就是應該在城中處理軍務,原則上不應該全身心參與軍營中的事情。這也是自太祖奪得天下以來,一直不變的鐵律,為的是避免將軍擁兵自重,將禁軍變成私軍。

要是在和平時代,陳同光這樣的老將軍甚至不會再一個駐地待太久時間,更不用說時隔多年還能返回原有駐地駐守,甚至那地方還有莫大人情存在,百姓基礎極好。不過也是事由輕重緩急,朝廷啟用陳同光,一方面是龐太師為了保住莫之代,更深的原因其實也是如今真到了無人可用的地步,不得不選擇陳同光這個最穩妥可靠的方案。

陳同光自無不可,心中對朝政也算是洞若觀火。他雖被流放二十年,但一直心系朝廷,多年來各種大事小情都是嚴密關注,對如今朝堂上的局勢和黨爭其實十分清楚。

陳風崇原以為父親不過是一介莽夫,死忠之士,又頗有些腐儒的壞毛病,只能率兵打仗,不通朝政機要,才會導致他當年激於義憤,做出那等抄家流放的事情出來。經過了幾日時間朝夕相處,徐方旭卻是對父親大為改觀,驚訝地發現陳同光其實頗通為官之道,官場上其實也十分圓滑,懂得保護自身。當年之事,不過是他無從選擇之下,做出的唯一決定。

了解了這一點,陳風崇和陳同光之間的關系又是改進了許多,一應地日常往來越現親密,除了依舊不叫一聲“父親”之外,兩人其實已如尋常父子一般,相處無礙。孫向景自在一旁看著,也是打心眼裏為師兄感到高興,又是不時自傷身世,萬分羨慕。

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倒也是不錯的選擇。只是人世間地事情,永遠是朝著一個大家都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三月初九這天,一大清早,便有從渭州來的信使,不顧城中的規矩,騎著馬沖到了將軍府門前,也不等人通傳,自行闖入,將一封十萬火急的文書放在了陳同光的案頭,隨後就地昏死,被擡下去好生救治。

陳風崇和孫向景這兩日算是寸步不離地跟著陳同光,大小事情都一一看在眼裏。陳同光倒也不避他們,該處理軍務就處理軍務,該說家常話就說家常話,十足相信,偶爾還會在某些小事上征求陳風崇的意見,然後做出品評,似是有意指點栽培。

兩人看著陳同光閱讀這封火急文書,臉色越來越差,最後竟是陰郁得要滴出水來,叫人看著害怕。這些日子裏,陳風崇參與軍務,能看到的消息更多,更有偶爾不知從哪裏來的密報閱讀,知道的事情甚至比陳同光還要多上幾分。眼看著陳同光的臉色,陳風崇心中已是有了猜測,開口問道:“將軍,此謂何事?是否渭州戰事有變?”

陳同光緩緩擡起頭來,眼神都有些呆滯,好半天才說出文書中之事,果然如陳風崇預料一般,只是更加厲害,叫陳風崇和孫向景都是怔住當場,出了一身冷汗。

二月初,李元昊率十萬大軍南下,行那聲東擊西之事,揚言攻打渭州,其實是將大軍埋伏在了六盤水下好水川口,分兵攻打懷遠,誘使宋兵深入。時韓琦剛愎自用,不顧範仲淹幾番苦勸,執意出擊,不住發兵攻打,越追越深。西夏大軍佯裝敗退,誘敵深入,將宋軍引入好水川,大軍伏擊之下,自辰時殺至午時,重傷大將任福,誅殺宋軍上萬,一時屍積成山,血流成河。任福自知無幸,不肯投降,自扼咽喉,以死報國。

此役之中,宋軍大敗,西北邊防,一時元氣大傷,只怕短時間內,再無與李元昊抗衡之力。

如今李元昊大軍回撤,西夏境內駐軍以此戰局勾結了吐蕃贊普,雖未獲起出兵,但密報中稱,贊普已將自己的大軍調離邊境,遠遠支開,縱是事後援助,也是一時不及。

如今,西夏大軍已然啟程,不日就能抵達西寧城外。密報文書來得緊急,未能探明西夏軍隊數量,直說其不下萬人,俱是精銳,只怕西夏這一次,是有心將整個西寧一帶吞下,作為據點,隔絕大宋和吐蕃的往來,以便今後進一步深入。

因著之前宋軍潰敗,一應消息傳播不暢,這等要緊再要緊的公文,晚了三天才到。如今以西寧軍力,萬難抵抗西夏大軍,只怕就是死戰,也不能保全一城百姓。周圍各方駐軍,都在先前渭州戰事之時被抽調一空,只有西寧一城因是邊境重鎮,未曾受損。如今好水川宋軍大敗,這些軍隊只怕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西寧就此成為孤城,難以抵抗西夏大軍。

從陳同光看見密報文書的那一刻起,西寧便已是死局。如今縱是如何掙紮,都是難免城破人亡的結果。只求朝廷能盡早收到消息,派遣大軍前來支援,或許西寧一城百姓,還有一線生機。只是經歷了之前的大敗,只怕朝廷也是有心無力,無法全力援助西寧,需將一應重心放在京兆一帶。否則要是李元昊殺個回馬槍,只怕西夏大軍就能攻入京城,成為史書上的千古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