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自憐自傷(第4/6頁)

“禿驢不拉磨,偏愛捉耗子!”樂之揚心中煩惱,“他吃不吃關你什麽事?”

沖大師搖頭:“風起於青萍之末,世間萬象紛紜,處處留心皆是學問。”

“行了行了。”樂之揚不耐道,“長篇大論,你到底要說什麽?”

“非常之人,必有反常之事!”沖大師略一停頓,“你可記得,齊王向這老者挑釁,突然中風發昏。那時我只當你出手暗算,事後仔細一想,齊王昏倒,誰更有利,自然是這個老頭兒了。若不是你多管閑事,那就是這老人動的手。”

樂之揚一愣,心念數轉,皺眉道:“不可能,他隔得太遠……”

“天底下盡有能人!”沖大師微微一笑,“據我所知,如此隔空傷人,有好幾位高手可以辦到。”

樂之揚將信將疑,尋思:“大和尚的話三分真七分假,我要信了他,就是一頭大蠢豬。”又看落羽生一眼,老人目光轉動,似乎看向這邊,樂之揚心頭一動:“難道他能聽見我們說話?”意想及此,心中大為動搖。

忽聽沖大師又說:“煉氣之人,辟谷不食本是常事,至於武功如何,我一試便知。”

“怎麽……”樂之揚話沒說完,一個老太監進來,尖聲叫道:“時辰已到,請各位移玉趾前往太和殿。”

眾樂師收拾起身,魚貫出門,殿門並未全開,只容兩人並肩出入。落羽生孤傲不群,落在最後,沖大師本與樂之揚並肩而行,到了門檻附近,他忽然放慢步子,退到落羽生身邊。

樂之揚心叫不好,來不及阻攔。沖大師出腳如電,橫在落羽生腳前。落羽生腳下一亂,一個踉蹌向前急沖,猛地絆到門檻,整個兒向前飛出。

樂之揚就在門外,想也不想,伸手抓住落羽生的左脅,右腳一勾,化解跌勢,手腕再翻,硬生生將他扶正。誰知沖大師暗勁不退,仍是不斷湧來,樂之揚忙運“撫琴掌”,連推帶送,用了數種手法,方才化解了這一股暗勁。

落羽生跌而復起,怔怔站在當場,面皮發紅,兩眼發直。

沖大師出腳之快,星芒電閃不足形容,除了樂之揚,無人看見他如何動作,都只當落羽生絆到門檻上自行摔倒。只有樂之揚明白,沖大師斷定落羽生身懷奇功,不用真力逼不出他的深淺,一旦出手相試,力道非同小可,遠非尋常人所能承受。沖大師事先知會樂之揚,正是知道他仁俠性情,不會袖手不管,有他守在門外,即便用力過猛,也不會鬧出人命。

樂之揚扶著老人,著手處肌肉綿軟,韌勁全無,但凡習武之人,驟然遭遇變故,勢必渾身蓄力、筋肉繃緊,內家高手輕輕一碰,僅憑肌膚彈性,就能看出根底。落羽生這個模樣,分明就是不會武功的常人。

樂之揚心中惱怒,狠狠瞪了沖大師一眼。沖大師自知走眼,雙眉緊鎖,鳳眼中透出一絲迷惑。

落羽生年事已高,這麽忽上忽下,鬧得頭暈眼花,步子也是踉蹌不穩。樂之揚熱心快腸,索性攙扶他前行,落羽生心中感激,沖他微微點頭。

到了太和殿,龍椅空出,階下擺放若幹樂器。寧王換了朝服,袍服上蛟龍糾纏、錦繡堆疊,盡管煊赫華貴,樂之揚也視如不見,只是呆呆地望著一旁的朱微。

小公主高冠青衫,袖手獨立,縱是男兒打扮,可也儀態娉婷、神情婉約。樂之揚再見佳人,心花怒放,仔細打量朱微,見她神情倦怠,細眉輕鎖,杏眼裏隱含一絲愁意。

朱微也覺出樂之揚注視自己,俏臉泛紅,怕他癲狂發作,側過蓮瓣俏臉,默默注視楠木柱子上雕刻的五爪金龍。

寧王手持一疊樂譜,招呼眾人坐下,笑嘻嘻說道:“各位初試辛苦,至於復試,倒也簡單,只要把小王寫的這支曲子演奏一遍就行。”一面說,一面將手中的曲譜分發眾人。

樂之揚接過一瞧,倒吸一口冷氣。譜上是一曲《平沙落雁》,曲目並不出奇,可是寧王改寫以後,一支曲子裏旋律環環相套、不斷重復來回,這也罷了,要命的是旋律的“均”(按:現代音樂裏的‘八度’的古稱)也不相同,忽高忽低,變化激烈。要知道,同樣一段旋律,高音低音演奏起來決不相同,更別說忽高忽低、恣意轉調,稍一不慎,就會破音斷弦,縱然勉強演奏,也難免音律不諧、荒腔走板。

是以古代曲目,轉調者少,定調者多,激烈者少,悠揚者多,只要定下基調,樂曲限於一均之內,大可以平平順順地演奏下去。當日樂韶鳳教授樂之揚樂理,說到此節,長聲哀嘆:“轉調之難,千古第一!”演奏樂器要想盡善盡美,旋宮轉調實為古今第一難題,至於何以如此艱難,樂韶鳳也是支吾其詞,無法詳盡解釋。

樂之揚一生行事,任天而動,樂韶鳳都不明白,他也就一帶而過,故此拿了這一份樂譜,頓覺掌心出汗、背脊冰涼,細細一數,短短一支曲子,轉調的地方涵蓋各均,竟有三十六處之多。在行家看來,這三十多處轉調,就是三十六個陷阱,一步踏入,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