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斷弦音消(第6/17頁)

朱棣高舉“決雲”戰劍,明晃晃有如一道冷電。

狂奔之中,朵顏番騎竟然扯開強弓,紛紛沖天發箭。弓是草原蠻族慣用的牛角弓,比起中土木弓更短且粗,牛筋膠結,彈力驚人,射出的羽箭越過三百余步,在南軍中下了一陣急雨。

慘叫四起,人馬倒斃,南軍一來陣腳未穩,二沒料到對方射程極遠,頃刻死傷一片,幸存的哄然後退,又將後方陣勢沖亂。

朱棣接連發令,朵顏騎兵一邊奔跑,一邊冷血放箭,尚未靠近敵軍,先已放出三陣箭雨。南軍屍橫遍地,混亂之勢連波叠浪一樣向後蔓延,數萬人馬渾如一鍋稀粥,沸沸揚揚,亂得不可收拾。

兩軍接近,行將交鋒。朱棣一聲呼嘯,番騎一分為三,居中朵顏衛跟隨朱棣悍然直進,朱高煦率泰寧衛向左,邱福率福余衛向右,兩翼張開,環繞南軍陣勢迂回而行。後部張玉統領大寧漢軍,朱能轄制北平燕軍,也隨泰寧、福余兩衛左右分開,從北平城頭看來,雪塵飛揚,陣勢舒張,仿佛一只冰雪鳳凰,翹首展翅,揮舞絢爛翎尾。人馬雖少,卻有氣吞萬裏的聲勢。

朱棣“決雲”所向,斷人斬馬,破軍裂陣,身後番騎戰刀輪轉,亮如日月、密如叢林。前方南軍無不崩潰,血花同飛雪共舞,慘叫與朔風齊鳴,殘肢斷臂掉落一地,真如秋風忽來、萬葉凋零。朵顏衛猶如長刀快劍,徑直插入敵陣,沖突南軍腹心。

南軍抵擋不住,向著左右分散,這時泰寧、福余兩衛早已繞到兩翼,布好陣勢,見狀萬箭齊發,一隊隊,一群群,人不離鞍、箭不離弓,來回奔跑,圍追堵截,竟然以少圍多,將數萬南軍兜在兩翼盡情射殺,直到將隨身攜帶的箭囊射空,這才稍稍後卻。大寧漢軍和朱能的燕軍上前替換,繼續亂箭狂射,不予南軍喘息機會。

這一陣攻勢,大出南軍諸將意料。郭英征南討北,見識廣博,看到此間,恍然叫道:“這是王保保的戰法!”

王保保蒙元名將,善用騎兵,屢次大敗明軍。徐達北征蒙元,落入王保保的埋伏,一度遭遇慘敗,險些晚節不保。

王保保所用戰法,本是成吉思汗的遺法,蒙古騎兵橫掃天下有賴於此。朱明崛起江南,南方少馬,故而明軍將領大多不善駕馭騎兵。徐達戰敗以後,痛定思痛,以為要勝蒙元騎兵,必須以其之道還施彼身。故在北平訓練騎兵,可是尚未練成,便撒手歸西。藍玉因其遺澤,以新練騎兵大破蒙元於捕魚兒海,燒其金帳,擒其妃主,使其一蹶不振。

燕王自幼跟隨徐達鎮守北平。他天性豪放,喜歡騎射遠勝步戰,成年後多次帥軍出塞,以騎兵對陣蒙元勁旅。朱棣時常嘆息,漢軍不是從小騎馬,騎射之術遠不如蒙人,運用蒙軍戰法,不能從心所欲,故而十分羨慕寧王獨擁三衛,騎兵之精甲於天下。

大寧奪軍之後,北襲蒙元,小試鋒芒,果然如臂使指。朱棣喜不自勝,此次南來,不顧諸將勸阻,執意親自率領番騎,兵分五路,萬馬縱橫,真如成吉思汗所說:“進如山桃皮叢,擺如海子樣陣,攻如鑿穿而戰!”盈張數十裏,橫掃北平城下,防守北面的南軍七零八落、死傷無算,殘兵敗將潮水似的向南退卻,後方諸軍見狀,陣腳動搖,恐懼不安。

李景隆心驚膽寒,掉馬要走。郭英看見,一把扯住韁繩,厲聲叫道:“大帥,上哪兒去?”

“野戰輸啦!”李景隆嗓音發抖,“大夥兒退回大營,依靠柵欄固守!”

“固守?”郭英怒道,“守得住嗎?”

“那怎麽辦?”李景隆六神無主,本想撐起主帥威風,可是話到嘴邊,虛怯怯全無氣勢,“呆在這兒任人宰割?”

郭英說道:“眼下退讓,正中燕王奸計。六十萬大軍一旦大舉後退,天王老子也約束不住。那時叛軍勢如破竹,只需隨後掩殺,就能將這數十萬人殺光蕩盡。”

李景隆醒悟過來,忙說:“武定侯言之有理,可是北面崩壞,分明守不住了。”

郭英說道:“大帥不要自輕,本朝精兵盡集於此,眼下損失不小,可是未傷根本。五十裏而蹶上將軍,燕王奔馳數百裏,趕到此間,人困馬乏,全仗一腔血勇支撐。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以老臣之見,莫如棄北平於不顧,不計死傷,擋住燕王。只要撐過這一陣,我眾敵寡,必有反擊之時。”

李景隆猶豫道:“萬一城中守軍趁亂殺出,搗我心腹,如何是好?”

“大帥放心。”郭英悲盯著李景隆,悲憤溢於言表,“長興侯父子沒有白死,北平守軍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慮。”

李景隆見他神氣,知道郭英將耿炳文的死算在自家頭上,與其任他跟朝廷告狀,莫如趁這機會,讓他跟燕王拼個死活。同歸於盡最好,輸了也可將罪責推到郭英身上,治他個指揮不力之罪,當下恭聲說道:“武定侯真知灼見,要想重振旗鼓,還需您老親力親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