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眾人聚精會神地聽著獨孤仲平的講述,大堂裏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這個戲法其實很簡單,康連城讓所有人看到翹翹把他從大堂扶走,以他偽裝出來的那副醉態,大家自然會認為他是回房間睡覺去了。可實際上一離開大家的視線,他們就拐了彎,進了廚房。他們把康昆侖從箱子裏弄出來,讓翹翹從西側的樓梯將他扶到開好的房間。而康連城自己躲在了那只酒箱裏。在二樓昏暗的光線裏,兩個差不多身材都留絡腮胡子的胡人,又垂著頭,確實很難分辨,但米婭錯誤地把戴爾斯也扶上了樓,相信還是嚇了翹翹一大跳。”

“之後,翹翹把康昆侖放在康連城房間的床榻上,便迅速回了自己的房間。等到一更天,才出了房間來到廚房與康連城會合,而康連城順手拿起了灶台上谷大廚的那把廚刀。他們從西側的樓梯摸上了二樓,想來那一晚他們的運氣還是不錯的,因為當時這酒店裏的人並不是都睡了。比如阿得,他也在焦急地等待一更天的到來。因為碧蓮只允許阿得在這個時候去她的房間。”獨孤仲平將臉轉向阿得,“阿得,你就是在這個時候看見林昌嗣摸進翹翹房間的吧?”

阿得趕緊點頭。“沒錯!沒錯!”

“這就對了,大家想想,以翹翹對林昌嗣一貫的態度,如果她這時在房間裏,怎麽會不大喊大叫起來?所以林昌嗣摸進翹翹房裏的時候,翹翹其實並不在她的房間裏!”

大堂裏頓時響起了一片恍然大悟的驚呼,繼而眾人想到林昌嗣對翹翹的一片癡情,又不禁一陣嘆息。

“這個時候在樓上康連城房間裏發生的事,說到這兒你們大家其實已經都可以想象了。但我想強調的是,在他們兩個殺死康昆侖的過程中,翹翹其實並沒有做什麽。”

獨孤仲平說著再次望向翹翹,而這回目光卻是溫柔的。翹翹自然異常驚訝,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就聽獨孤仲平說道:“她能做什麽呢?你們看看她的手,這雙手既不需要去按住已經被麻翻的康昆侖,又沒有足夠的力氣去割下他的腦袋,甚至將康昆侖的屍首拖到走廊當中,她也沒幫上什麽忙,因為副使大人這時候已經酒醒了,他聽到二樓發出的聲音,正是康昆侖的屍首被拖出來時,腦袋磕在樓板上發出來的。也就是說,這是一個人拖的,而不是兩個人擡的。一個人能拖動康昆侖屍首,這人又怎麽可能是翹翹呢?就連這個弄巧成拙的小把戲也只能是康連城想出來的。”

獨孤仲平說著,走近庾瓚。“庾大人,那個錢袋還在你身上吧?”

庾瓚急忙從袖子裏將錢袋掏出來遞給獨孤仲平。

“把康昆侖的人頭割下拿走是必需的,這是整個計劃成功的關鍵。但一切都很順利的時候,康連城忽然又有點不放心了,怕百密一疏,於是他開始畫蛇添足,當然這是所有罪犯都難免的一種錯誤,或者說這是人最根本的弱點。他想讓這起謀殺再增加一點劫財的色彩,同時讓這具屍首更加清楚地顯示他就是康連城,於是他從自己身上摸出錢袋,倒出裏面的金葉子,將空錢袋放到了屍首的身上。”

獨孤仲平將那布錢袋舉起向眾人展示一下。

“康連城這錢袋上掛的是一顆上等的南海珍珠,具體值多少錢我不知道,但至少也比他錢袋裏那些散碎金葉子值錢得多。一個劫財的人,怎麽可能把這更值錢的錢袋子留下呢?”

“也許是他不識貨?”韋若昭忍不住插嘴。

“對,是有這種可能。如果這劫財的是個沒見識的土鱉的話,不過不常用金葉子的窮人是不會知道,金葉子如果沒有個合適的小錢袋裝著是很容易丟的,這土鱉把錢袋子留下的唯一可能就是他已準備好了同樣大小的另一只錢袋,再浪費寶貴的逃跑時間把康連城的金葉子裝到自己的錢袋裏,而不是連整個錢袋一起拿走。太刻意了,我不得不說正是這錢袋子,讓我開始懷疑這死屍到底是不是康連城的。”

“可現在我要說的是,這個欲蓋彌彰的錯誤只有那個本沒有死卻又最希望別人以為自己死了的人會犯,因此翹翹在這件事上也可以說沒有責任。翹翹唯一做了的恐怕也就是在後園中當康連城埋人頭的時候幫忙挖了幾下土,這可能讓她弄臟了衣服,可沒想到,這微不足道的小事,又導致了另一條人命!”

“翹翹,你回房間的時候,林昌嗣是不是馬上就跳出來向你下跪獻詩了?他也許還痛哭流涕了,但我相信他並沒有在夜色的掩護下就動手動腳,也許這是他比康連城強的地方,但也許,這正是他比康連城差的地方。這樣你就更不可能愛上他了。”獨孤仲平嘆了口氣,“總之,他被轟走了,但他注意到了你的慌張和衣服上的血跡。直到第二天當他聽說榮枯酒店前晚出了無頭命案,所有人都被扣住接受盤問的時候,他那被單相思折磨得發瘋的心覺得向你證明愛情的機會來了,他想如果一顆胡人的腦袋被在榮枯酒店之外發現,兇手就會被認為是外人,而你就可以解脫。於是他找到前兩天看過的一場表演中的胡人樂師沙安答,並尾隨到他家裏殺了他,只因為這個他並不認識的胡人有幾分像康連城。林昌嗣也有點小聰明,他故意把人頭扔到離榮枯很遠的東市放生池,他知道放生池裏的那些慈悲的畜生最愛啃食腐肉,一兩天之內,人頭就會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