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獨孤仲平曾經是一只鷂鷹。那時他還沒有來到長安,那時他還沒有結識庾瓚,那時他甚至不叫獨孤仲平。正如李秀一猜測的那樣,他從前並不是什麽好人,他是個騙子,專門以詭計榨取錢財的騙子。他有過許多假名,那是從事這一行所必需的,在這些假名中他用得最多的是潘爽,那是最接近他真名的一個。

潘爽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名是什麽,他是個孤兒,從記事起就生活在一群騙子中間,這個名字是師父,也就是這一夥騙子的頭領為他取的。說起來這個團夥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所作大案要案無數,潘爽在其中自然是功不可沒。雖然他沒讀過太多的書,可憑著天生的聰明與一張討人喜歡的臉孔,他總是能輕易獲得人們的信任,尤其是女人。

於是潘爽年紀輕輕便已經擁有了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未必能擁有的財富,身邊的女人也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從王公貴族家的女眷到勾欄瓦舍的花魁,從初經人事的少女到風韻猶存的婦人,潘爽卻從來不曾真正對任何女人動過心。無論行騙時演得多麽真誠熱烈,一旦得手便毫不猶豫地將她們拋在腦後,甚至不帶一絲同情與愧疚。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柳婉兒。

那時距離他離開過去的夥伴單幹不久,有人花費重金雇潘爽從一位琴師手中騙取一張名為“奔雷”的琴,柳婉兒就是那個琴師。按照計劃,假扮趕考舉子的潘爽守在柳婉兒歸家的必經之路,故意在柳婉兒馬車前跌倒,善良的柳婉兒自然將潘爽帶回家中養傷。潘爽知道柳婉兒癡迷於琴藝,便投其所好假意拜她為師學琴。柳婉兒本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面對潘爽的攻勢自然招架不住,兩人你儂我儂,很快便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而柳婉兒也明確表示,一旦兩人的終身大事定下來,就以“奔雷”琴相贈。

眼見潘爽的計劃就要成功,偏偏柳婉兒的表妹前來做客,這位表妹卻是曾經被潘爽騙過的諸多女人中的一個。潘爽的騙子身份被揭穿,柳家人憤怒地打算將潘爽送官,卻在這時被柳婉兒阻止。柳婉兒原諒了潘爽,因為她相信人是可以改變的。兩人悄悄離開洛陽去往長安,度過了一段神仙眷侶般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長,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奪去了柳婉兒的生命。臨終之際,柳婉兒要潘爽發誓從今往後一定要做個好人。潘爽答應了柳婉兒,他將柳婉兒埋葬在渭水之濱,同時也將潘爽徹底地埋葬在了那個地方。

“後來,他來到了長安城,遇見了庾瓚,又遇見了碧蓮、谷大廚還有阿得,他和庾瓚、碧蓮合夥開了那間榮枯酒店,再後來——”獨孤仲平一笑,“你就知道了!”

韋若昭幽幽嘆了口氣。“原來這就是柳婉兒與你的故事。”

“怎麽,讓你失望了?”獨孤仲平轉頭看著韋若昭。韋若昭當即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只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獨孤仲平又一笑。“也罷,你就當是聽了個故事好了。”

“那師父你又為什麽要用獨孤仲平這個名字呢?”韋若昭一臉意猶未盡,“你又是怎麽和胖大人認識的?”

“喂,你好貪心啊,說好只講柳婉兒的故事,你卻還要聽獨孤仲平的!”

韋若昭不滿地撇撇嘴。“小氣!先前答應過人家,等案子結了,想問什麽都告訴人家的。”

獨孤仲平有些窘迫地反問:“真的嗎?那下回,下回就講給你聽。”

獨孤仲平這樣說倒真的不是敷衍,對他來說,總有些往事太過沉重,要想講出來要耗費巨大的力氣,他一次真的講不動太多。他需要休息,回想,醞釀,需要勇氣面對一個逐漸走近他的女人,也需要勇氣面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