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位於長安義寧坊內東南一隅的化度寺是一座占地面積甚廣的古寺,自隋、唐兩代近三百年的修繕、擴建,此處已經成了長安乃至整個唐王朝三階宗的中心。寺內伽藍林立,古木參天,香客與遊人如織,從早到晚十分熱鬧。

這一天清晨,獨孤仲平與韋若昭也扮作香客模樣,帶著錢二毛來到了化度寺。

獨孤仲平特意穿了身簇新的袍子,韋若昭卻沒有打扮得過於出挑,只因獨孤仲平提醒過她此行不得引人注目。兩人各自手裏拿著香燭,看起來便與周圍那些虔誠的信眾別無二致。只錢二毛跟在兩人身後顯得頗有些煞風景,他一路鬼鬼祟祟,心神不寧地東張西望,還一不小心踩到了韋若昭的腳。

韋若昭頓時叫了起來,不悅地道:“你跟我這麽緊幹什麽?都踩著我了!”

錢二毛忙不叠地賠不是,獨孤仲平知道他是心裏害怕,便湊過去,小聲道:“你別太緊張了,這樣哪兒像個香客?要是那殺手就混在這些人裏,你驚著了他,豈不壞了庾大人的事?”

“是,是,小的知道,小的不——不緊張!”錢二毛趕緊連連點頭,可磕磕巴巴的語調還是將其心情暴露無遺。

獨孤仲平想了想,又道:“你莫怕。實話告訴你吧,大人已派了許多衙門裏做公的,穿了百姓的衣裳,混在這化度寺內外,保你沒事。”

錢二毛聽了這話才終於放松了些,面露喜色道:“那就好,那就好,這樣小的就放心了。”

三人隨著人潮來到許願廊前,寺院剛剛開門不久,這裏卻已聚集了許多信眾,人們紛紛從一旁桌子邊坐著的和尚處請了許願牌,在旁邊的桌案上,拿公用的筆寫了心願,然後到許願廊前掛在那一長排鉤子上。

韋若昭看著已經密密麻麻幾乎一眼望不到邊的許願牌,問錢二毛:“這麽多人在這兒掛牌子,那殺手不會搞錯了嗎?”

“錯不了!”錢二毛卻一臉肯定,“這些人寫的都是些什麽求子、升官、科考的事,殺人只需寫上苦主的名字,而且是用朱筆,並要掛到最東頭。”

韋若昭不覺點頭,喃喃自語道:“這倒是個好辦法,所有人都在掛,就算有人拿走一塊,也不會被注意到的。”

而獨孤仲平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並不多看許願廊。他心裏在飛快地分析著,殺手會不會就在這些人裏頭?不可能!總在這兒轉悠,會讓人起疑心,他最多每日來查看一遭,若有了牌子就取走,那麽就是說,他也不認識雇主……

思忖之際就聽見錢二毛小聲說道:“到了,就是這兒,我們要不要……”錢二毛沖面前的許願廊努了努嘴,原來三人已經來到這廊子的東首,也就是殺人牌子該掛出的地方。

獨孤仲平拉了錢二毛一把,低聲道:“不要停,一直走。”

三人於是一路往前,直到來到了位於下一重院落的放生池畔,方才停下腳步。化度寺的放生池遠比其他寺院來得廣闊,水池裏開滿了白色、黃色以及粉紅的睡蓮,有許多魚兒在蓮葉間自在遊動,不時有善男信女過來,提著裝滿魚或蛙的木桶,先頌一段經文,再將它們傾倒在水裏。

獨孤仲平見放生池周圍沒什麽蹊蹺,便帶頭在池子對面的台階上坐下。獨孤仲平問錢二毛道:“買命錢放在哪兒?”

錢二毛努努嘴,小聲說:“就在池邊矮樹底下。”

韋若昭急忙望過去,但見池邊種了一溜紫薇花樹,忙問道:“哪棵矮樹?”

“左邊第二棵。”

獨孤仲平又問:“錢,用埋起來嗎?”

錢二毛搖頭道:“不用,就拿破布包了,放在那兒就行。”

獨孤仲平不禁在心裏盤算起來,殺手從廊下取了牌子就會到這兒來等,一旦見有人去樹下放東西,就趕快取了來。一兩金子,這麽值錢的包袱,又沒埋起來,照理說他不會放心讓那包袱在那兒撂很長時間的。可是,他並不能預先知道雇主何時來寫苦主名姓的牌子、又何時會來放錢,除非他整天守在這兒,否則便很難及時將錢取走。但如果整天待在這兒不走,又會太惹眼,絕無可能。

想到此處,獨孤仲平不禁四下看看,放生池前人來人往,卻沒見有誰形跡可疑,再看左右同樣坐在台階上歇腳的人,也都不過是些普通香客,而且隨來隨走,並無人長久駐足。

“師父,你有發現了?”韋若昭注意到獨孤仲平皺起眉頭,急忙問道。

獨孤仲平卻搖了搖頭,站起來,道:“還沒有。不過,我們必須得走了,時間長了容易暴露身份,無論如何不能驚動他。”

獨孤仲平一行三人回到布政坊右金吾衛衙門,庾瓚得知他們此行未能發現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不禁唉聲嘆氣起來。

韋若昭道:“不如我帶幾個人每天都盯在那兒,看見有人去放生池邊取錢,就上去把他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