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碧蓮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獨孤仲平如此消沉。他從一回來就一頭鉆進閣樓,接連好幾個時辰,不吃不喝、不說不動,阿得偷偷上去從門縫裏看過,用他的話說,獨孤仲平就在屋子裏坐著,板著臉,“嚴肅得就像青龍寺山門前那頭石獅子”。韋若昭被擄走的事已經傳到碧蓮耳朵裏,碧蓮知道獨孤仲平一定是在為這件事自責難過,如果不是遇到了他,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又怎麽會和如此兇殘的罪案攪在一起?

韋若昭的安危讓碧蓮很是擔憂,而更讓她擔憂的是獨孤仲平的狀態,這和那時候的情形很像,記得自己初次和他相遇的時候,獨孤仲平就是這樣一副讓人看著難受的消沉模樣,可那時候卻沒有一個迫切需要他解決的問題擺在眼前。碧蓮從來就不相信憑金吾衛能辦成什麽事,除了指望老天爺,眼下長安就只有獨孤仲平有能力將韋若昭救出來。碧蓮不相信老天爺,可獨孤仲平這樣卻也讓她覺得沒了主意。

靜街鼓早已響過,酒店裏卻還是人聲鼎沸、賓客如雲,此時來的人都是光德坊內住戶,所謂禁夜倒是並不限制民眾在自己居住的坊內行動。碧蓮一路和這些熟客打著招呼,想著獨孤仲平此時也應該是在努力想辦法救人,她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擾他。

一個陌生的身影就在這時出現在酒店門前,輕輕喚了聲“老板娘”。碧蓮略顯錯愕地回頭,但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已經翩然來到了櫃台前。

“你是……”碧蓮片刻間已然想起來人是誰,當即笑靨如花,“你是來拿畫錢的吧,真是不好意思,上回叫你白跑了一趟!”碧蓮說著從櫃台裏拿出好幾串錢遞過去,道:“這是上次的,還有兩張叫西市老羅拿了去,怕還得幾日才能將錢送來呢。”

“無妨。”來人正是姚璉,他只一笑,掃了眼面前的銅錢,“老板娘,這錢你給多了吧?說好五五分的。”

“你的畫好賣嘛!我當然要給你多些。”

“那就多謝了。”姚璉朝碧蓮微微施了個禮,這才將錢收起來。

碧蓮注視著燈下姚璉細瘦的手腕,那手腕瑩白如玉,映襯在一塵不染的白袍下說不出的好看。碧蓮不覺心念一動。

“這些個畫裏面,就數你的牡丹最好賣,今兒怎麽沒送些新的來?”

“這兩日事情忙,心境也有些亂,因此就沒有畫。”

碧蓮頓時笑而搖頭,道:“我就是搞不懂你們這些文人雅士,畫賣得好,錢賺得多,怎麽還會心境亂?要是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一夜就畫它一百張!”

姚璉也跟著笑了,道:“這作畫也比如生孩子,沒有懷胎十月,也就沒有……”

話音未落碧蓮的手已經搭在姚璉的手腕上,碧蓮另一只手隨意撩撥著肩頭散落的碎發,淺笑道:“就算沒畫新的,也可以常過來嘛!我這兒這麽多種酒,就沒有一款中你的意?”

姚璉一看碧蓮這架勢頓時明白了一二,胡人女子果然是多情豪放,可惜他真正著迷的卻是漢家女子的嬌羞婉約,更確切的,是她們貞潔嬌怯外表下隱藏著的淫賤與放蕩。女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姚璉深信不疑,無論洛陽還是長安,那些女人哪個不是如此?想想香香、崔萍投懷送抱的醜態就讓他覺得惡心,還有那個當日差點就被他用黃牡丹拐回家的富家小姐。不過這韋若昭倒頗有些不同,姚璉想著,他的心裏更加興奮了。

“我不會喝酒,老板娘既然有這話,我常來就是了。”姚璉面上笑著,同時不動聲色地輕輕推開碧蓮的手,“對了,不知那位獨孤先生在不在,在下上次與他論畫論得頗為投機,若是有幸再和他見面……”

“碧蓮!碧蓮!”

獨孤仲平的喊聲就在這時響起,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從樓梯上下來,邊走邊喊:“快快,我要你幫我個忙……”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姚璉心中暗喜,當即熱情洋溢地高喊道:“兄台,別來無恙啊?”

獨孤仲平見了姚璉只一愣,卻也無暇理會,只略略點頭便將碧蓮拉到一邊,與她耳語起來。姚璉看出獨孤仲平一臉急迫,想來必是在想方設法尋找韋若昭。姚璉於是又道:“兄台莫不還是為了尋那養綠牡丹的在忙碌?”

獨孤仲平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便接著與碧蓮耳語,而碧蓮的表情不知為何竟顯得很是詫異,繼而竟忍不住笑起來。

難道他們說的並不是與案子有關?姚璉想了想卻覺得可能性不大,便再次試探道:“哦,那不知可有了眉目?”

“就快了!”獨孤仲平支吾著,流露出明顯不願多說的神情。姚璉略加思索,伸手從懷中將那張無尾狐狸圖拿出來。

“金吾衛可真是辛苦啊!兄台,這幅大作你上次送了我,我喜歡得很,美中不足就是沒有題款,不如現在就請兄台補上,以成完璧,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