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四月十五,和煦的春風從早便開始吹拂,日光也是明媚而溫暖的,一切都預示著今天將是個殺人的好日子。

在獨柳樹刑場正中已經搭好了一座方形的行刑台,台子上立著一口巨大的鍘刀,寬闊的刀身已然銹跡斑斑,而刃口卻還是鋒銳的,在太陽底下閃著森森寒光。

刑場周圍此刻擠滿了圍觀的民眾,男女老少、貧富貴賤,乘車的、騎馬的、步行的,有人在附近搭起茵褥涼棚,還有精明的小販穿梭其中叫賣起茶水吃食,白花花的日光下,人人臉上洋溢著興奮與好奇,其中還不乏眾多年輕美貌的女子,嘻嘻哈哈、爭先恐後地想要一睹這“殺人淫賊”的真面目。

“你要是不想看了,我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說話的是獨孤仲平,此時他與韋若昭也擠在喧鬧的人群中。雖然他早已猜到韋若昭會來看姚璉行刑,可當她真的提出這個要求的一瞬間,獨孤仲平卻還是感覺到了強烈的不適。昨夜當他返回榮枯酒店的時候,韋若昭已經等在了閣樓門前。

獨孤仲平已盤算好不說出自己在金吾衛衙門偏室裏的發現,而韋若昭對此也只字未提。兩人頗為“默契”地寒暄了幾句,韋若昭便問他願不願意明天一同去獨柳樹刑場看姚璉問斬。獨孤仲平已經注意到從她袖子裏露出的那幅綠萼牡丹圖,而當他旁敲側擊試探著勸韋若昭不要去時,她的語氣卻是那樣的冷漠。

獨孤仲平知道韋若昭已經打定了主意,於是便答應翌日陪她同往。現在已置身現場,獨孤仲平再一次叮囑道:“你要記住,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緊緊跟著我。”

韋若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聽了這話卻只淡然一笑。“我知道,師父。”

她說完便自顧自將頭轉向一邊,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叫他師父了,或許之前還猶豫不決,而昨夜與他一番對話,卻讓她徹底打定了主意。周圍的喧囂令人煩躁,韋若昭望著人們興奮的嘴臉,原來姚璉說的竟一點沒錯,這些人一面痛罵他是畜生是惡魔,一面又將他當作茶余飯後的談笑之資。

這個世界真的太冷漠無情了韋若昭只覺得無比失望。獨孤仲平或許不是那樣的人,但從他身上能找到像姚璉對婷姐那樣濃厚而真摯的感情嗎?即使有,這份感情的對象也十有八九不是自己吧!韋若昭想著不覺有些傷感。

此時行刑時刻將近,隨著端坐於監斬席上的庾瓚一聲令下,姚璉的身影就在這時出現在行刑台口。但見他依然穿著那身已有些肮臟的白袍,在一眾紅衣刀斧手的簇擁下顯得分外醒目,而周身的鐐銬雖然拖慢了他行動的步伐,卻絲毫不減其高蹈出塵的風姿。

圍觀的人群一見姚璉出現頓時歡呼起來,人們爭先恐後地往前擠,唯恐錯過了什麽。姚璉竟也不負眾望似的始終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先沖台下眾人微微頷首,繼而微笑著拒絕了劊子手遞上的斷頭酒。眾人這下更加興奮,叫好之聲不斷,尤其是那些年輕姑娘,個個眼睛發亮,仿佛都被姚璉的風度迷得五迷三道,再加上他已被縛住無法侵犯她們,卻又是傳說風流倜儻的淫賊,想想都能令她們癡狂。

姚璉的目光一直在台下遊走,顯然正在尋找什麽。

“大唐刑部核準……”庾瓚唯恐夜長夢多,待姚璉剛剛在鍘刀前站定,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宣讀判詞,“兇犯姚璉,本洛陽人氏,於洛陽長安兩京拐騙良家女子五人,一一殺害,殘忍無道,悖天逆倫,著於本月十五日驗明正身,腰斬處死!”庾瓚停頓片刻,“時辰已到——”

“等等!”姚璉這時出人意料地開了口,“請容在下上路之前祭拜下天地,不知庾大人能否應允?”

庾瓚只一愣,台下圍觀的民眾們已經再一次歡呼起來,“讓他拜,讓他拜”的喊聲不絕於耳。人們紛紛將期待的目光投向庾瓚,庾瓚想了想也覺得無傷大雅,反正他馬上就要死了,權當做好事積陰德了。

“那好吧,就讓他拜了再走!”庾瓚朝刀斧手們使了個眼色,刀斧手們解開了姚璉手腳上的鐐銬,各自退開幾步。姚璉活動了下酸痛的手腕,臉上掛著得意的笑,環視全場,仿佛是個受人歡迎的名角兒。

“婷姐,你來了嗎?”姚璉突然高喊一聲,他逡巡的目光這時終於與韋若昭相遇,姚璉沖她眨了眨眼睛,韋若昭頓時傷心地側過頭去,而姚璉這時又說了句話:“婷姐,你看好了——”

姚璉說著突然伸手入懷,手一抖已然取出了一個黑色的布包,而隨著黑布飄落,銀翼仙子就在他手中綻放出絢爛的銀光。

刑場上頓時爆發出一陣瘆人的驚呼,姚璉滿意地一笑,繼而高舉著銀翼仙子,緩緩轉動身體,向四面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