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黑影是誰?為什麽要跟蹤自己和獨孤仲平?難道是打家劫舍的強盜?可為什麽獨孤仲平丟了塊石子就能將他嚇跑?而且獨孤仲平還說了聲“居然是他”,莫非那黑影是獨孤仲平認識的人?

韋若昭滿肚子問題,偏偏獨孤仲平在其後的路程中忽然變得沉默了。無論韋若昭怎麽問,他都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是支支吾吾,就是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麽的樣子。韋若昭自然很不高興,她打從娘胎裏出來就一直被人眾星捧月似的圍著,從沒受過這樣的冷遇。可奇怪的是,她並不討厭獨孤仲平,反倒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既古怪又有趣。

思忖之際,兩人已經來到群賢坊一隅的一處武侯鋪門前。兩盞白色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晃,透過格子窗的縫隙,可以看見一個婦人正弓著腰坐在火盆旁邊。所謂武侯鋪又名街鋪,乃是金吾衛於各裏坊內駐兵之所,除了平日裏的巡邏、禁夜,還承擔著接受百姓報案、處理民間瑣事之責。韋若昭琢磨著既然是去“鬼市”,自然得避開官方耳目,沒料想獨孤仲平到了門前竟輕車熟路地走了進去。韋若昭不解其意,也只好跟著。

逼仄的房間裏煙熏火燎的,墻角擺著長長一溜折好的燈籠,還有不少水桶、梆哨之類的工具。一個婦人背向房門坐在火盆邊烤火,從佝僂的身形、樸素的衣著來看已頗有了些年紀。

獨孤仲平伸手敲了敲門板,三長兩短,節奏頗有些古怪。而那老婦人卻還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不曾轉身看來人一眼。

“這是什麽地方啊?她是幹嗎的?”韋若昭四下打量,一臉好奇。

獨孤仲平一臉神秘,壓低了聲音,道:“可別小看了這老太太,長安城裏大大小小的事就沒她不知道的!想知道是誰偷了你的墜子,盡管問她就是!”

見獨孤仲平忽然又開口答自己的問題,韋若昭心中一陣莫名歡喜,又問:“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就連庾大人也時常……”獨孤仲平諱莫如深地一笑,“對了,這老太太輕易是不與人講話的,可只要開了口那便是金口玉言啊,你可得誠心誠意,多問幾遍才是!”

韋若昭上前道:“老婆婆?老婆婆?”

老婦人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韋若昭忍不住瞥了獨孤仲平一眼,獨孤仲平以眼神示意她繼續。

“老婆婆,有只猴子把我的墜子偷走了,您知道它這會兒在哪兒嗎?”

老婦人依然泥塑一般動也不動。韋若昭既疑惑又煩躁,聲音也拔高了些,道:“老婆婆,您要是知道那只猴子的下落,就告訴我吧!”

老婦人還是不說話,氣息一起一伏,很是平靜,好像已經睡著了。

“老婆婆,我和你說話呢!”韋若昭徹底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拍老婦人肩膀。

老婦人哆嗦了一下轉過頭,一副受到驚嚇的神情瞪著韋若昭,發出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比劃著示意自己又聾又啞。

“你不會說話?”韋若昭一愣,下意識地再看向獨孤仲平,這才發現獨孤仲平早已經不見了蹤影。糟糕,讓他給騙了!韋若昭氣得一跺腳,急匆匆沖出武侯鋪,昏暗的街道上依然不見半個人影,而原先掛在門前的白紙燈籠卻只剩下了一盞。

想甩掉我?沒那麽容易!韋若昭心念一動,伸手摘下另一盞燈籠,她站在原地舉目四望,很快便發現除了他們來時走過的大路,還有一條小巷自這武侯鋪門前延伸出去,而這小巷入口的角度十分刁鉆,若非定睛細看,在這幽暗的光線下很容易便會被忽略過去。看來這就是去往鬼市的路了!韋若昭想著,毫不猶豫地朝巷子裏走去。

這巷子雖然十分幽暗,卻遠比方才兩人遇險的那條來得寬闊。韋若昭走了不多遠便看見前方一座小門之外,隱約有燈光閃動,身邊陸續出現了和自己一樣的行人,人們像是約定好一般個個提著一樣的白紙燈籠,還有不少人用頭巾、面紗遮住臉孔,來來往往,行色匆匆。

巷子漸漸走到盡頭,出了那小門,韋若昭眼前豁然開朗,一座規模巨大的夜市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眼前。但見清朗的夜空下一個個攤位沿街排開,各支燈燭無數,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人們三五成群、遊走於琳瑯滿目的商品之間,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這裏的熱鬧程度不亞於東西兩市,卻又比白天多了幾分神秘與夢幻的色彩。韋若昭看著眼前的景象,一時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而獨孤仲平此時也正挑著燈籠,不疾不徐地走在鬼市的街道上。長安的貿易活動主要集中於東西兩市,兩市實行嚴格的定時貿易與夜禁制度,三百通暮鼓響過,家家商戶都得閉門歇業,不得有違。而所謂鬼市卻是深夜聚集、至曉而散的自發流動市集,地處城東曲江池和曲池坊間林地邊,這裏已在長安城墻之外,卻因曲江池這個公共園林又聯通著城裏,是個特殊的所在。這地方按城東、城西分本是左金吾衛郭歪嘴的管區,但按已出城外論,又是應屬南衙十六衛管。但都管,也就是都不管,更何況,郭歪嘴和南衙各衛的將軍們也少不得從包庇操縱鬼市商家中撈好處。因此,這鬼市就在大唐朝廷眼皮底下紅紅火火地開了起來。不用說,這市上交易的往往是違禁品、贓物之類,至於幫會兇徒,雞鳴狗盜之徒混跡出沒,那是更不在話下。有時,官家也做做樣子,抄禁幾日,但過不了多久,就會重開,往往比之前更繁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