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庾瓚還沒來得及在自己書房的軟墊上坐下來,好好盤算盤算如何呈報這第二起兇案,就已經看見右金吾長史薛進賢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他硬著頭皮堆出笑迎了上去,但臉上很快著了記火辣辣的耳光。

薛進賢實在有理由這樣做,因為剛才新任右金吾衛大將軍韋青也是這樣對他做的。第二起兇案的消息已經在朝會上傳開,驚動了聖上。只因兇犯選來掛曹十鵬屍體的高樓坐落在一戶深宅大院內,大院的主人乃是當朝天子的親姑媽岐陽長公主!聖上倒沒有親自請韋青吃耳光,而是讓手下的太監代勞了。

龍顏震怒,韋青當即立下軍令狀,上元燈節之前,一定破案。於是這記帶著軍令狀的耳光就逐級傳了下來。庾瓚一聽“限期破案”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他原以為師崇道的案子不過是簡單的私仇,找到既熟悉死者又與其有過節的嫌疑人總不會太難,可現在師案毫無頭緒,又出了一條人命,死者不但是金吾衛的同僚,更要命的是又有詔告全城的告示,簡直就是公然挑釁朝廷,完全沒把金吾衛放在眼裏。

薛進賢說了些盡快破案之類冠冕堂皇的話,又亂罵了幾句便匆匆離開。這老家夥,自己沒本事破案,出了事跑得比誰都快,還凈拿底下人頂缸!庾瓚心中憤憤,表面還得賠笑臉,恭敬地一路送到院子裏。但一轉回身,庾瓚就收了笑,在心裏將薛進賢的各位祖宗問候了一個遍,這才平靜下來。心道:要是老天開眼,獨孤仲平給力,讓我破了這個案子,升了官,有你姓薛的挨整治的那一天!正這麽白日夢著,韋若昭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庾瓚完全沒注意到她是如何混進衙門大門的。

韋若昭先是嬌滴滴地說:“胖大人——”

庾瓚道:“好你個小丫頭,還敢闖到這兒來了?”

韋若昭有點委屈,辯解道:“哎,兇手要在那兒殺人我哪兒知道啊?再說了胖大人,我又不是故意引你們去那兒的,我只是早晨起來,看見那只猴子,就想幫你們個忙嘛!”

庾瓚哼了一聲,道:“行了,我們夠忙的了!”

“可曹捕頭不是你們金吾衛的人嗎,怎麽也給那兇手殺了呢?”韋若昭對庾瓚的不耐煩仿佛視而不見,還一個勁兒追問,“哎,胖大人,你這臉怎麽腫了?”

庾瓚下意識地捂住臉,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庾瓚頓覺很沒面子,掩飾道:“哎呀你這多事的黃毛丫頭怎麽還在這兒啊?沒工夫理你,趕緊走趕緊走!”

庾瓚說著拔腿便往外走,韋若昭卻緊追不舍,一路喋喋不休:“胖大人,你把我留下幫你們探案吧,我很能找線索的。不管怎麽說,今天這線索總是我找到的吧?”

庾瓚不理韋若昭,四下逡巡。一個差役迎面跑過來,道:“庾大人,我家裏老娘病了,和您告個假!”

庾瓚頗不耐煩,揮揮手道:“好吧好吧,快去快回!”

又一個差役這時迎上前,訕笑道:“大人大人,小的媳婦就快生了,小的得趕緊回家照應她去,跟您告個假!”

“好吧,”庾瓚話已出口,卻又突然想起什麽,“哎等等,這就要生了?嘿,才懷上幾個月啊,這也太快了吧!把我當白癡了?不準!你去頂老曹的班。”

韋若昭看著那差役哭喪著離開,開口道:“你看你看,這些人多不得力,貪生怕死的,能頂什麽用啊?把我留下吧,我喜歡你們這行。”

庾瓚連連搖頭,道:“喜歡也不行!快走,要不我不客氣了!”

“……胖大人,你就留下我吧!多個人多份力嘛!”韋若昭繼續對庾瓚軟磨硬泡。

“哎呀,不行不行,你別跟著我!”庾瓚穿過庭院的二道門。樹影籠罩下的庭院深處,孤零零立著一排較矮的房子,那是右金吾衛衙門的殮房所在。老曹的屍身應該已經運回來了,這小丫頭膽子再大總不敢跟到停放死人的地方吧?庾瓚想著,當即逃也似的朝殮房奔去。

正如庾瓚料想的一樣,此時,曹十鵬的屍體已經被安置在殮房正中的條案上,身穿皮圍裙的許亮在一旁攤開一個布包,裏面卻是一個個由生皮縫制成的格子,格子裏依次插著短鋸、剔骨刀、鐵錐、鐵鉤之類的工具,奇形怪狀,閃著令人畏懼的寒光,卻是許亮驗屍必備的利器。

獨孤仲平、韓襄默默看著許亮做好了驗屍的準備工作,許亮將要動手,卻被獨孤仲平攔住。獨孤仲平平日裏總掛著微笑的臉上此刻嚴肅下來,他雙掌合十朝屍首拜了一拜,許亮和韓襄見了,也跟著他一起拜拜。

獨孤仲平放下手,才道:“開始吧。”

許亮於是先解下系在曹十鵬身上的包袱,韓襄上前與許亮合力將其展開,幽暗狹小的殮房內頓時一片金光閃耀,原來那包袱裏裹著的竟是數十件金器。從女人的首飾頭面、杯碟碗筷到香爐禮器,大大小小、種類不一,卻無一不是做工精美、質量上乘的佳品。韓襄和許亮驚得目瞪口呆,連連嘆息,獨孤仲平卻並不顯得多麽吃驚,只是拿起那包袱皮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