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就差一點點!獨孤仲平讓懊喪和痛苦只在自己頭腦中停留了一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兇犯應該還沒有走遠,他在哪兒?獨孤仲平飛快地思索著。他一定會很欣賞自己這精心策劃的傑作,特別是這血淋淋的條幅,所以他應該就混在台下的觀眾中。獨孤仲平急忙向觀眾席掃視過去,瘋狂奔逃的觀眾中,也頗有幾位呆愣愣不知所措在原地亂轉的,但沒有神態可疑的。哦不!現在觀眾面陽,正面仰頭看橫幅應該很難睜開眼,所以,兇犯應該是在台側陰涼處,又隱蔽,觀察全場又方便!獨孤仲平馬上調整了視角,果然,在舞台右側的一片陰影裏,推搡外湧的人流中,一個小個子正從容地仰頭觀望那橫幅,而且他居然戴著鬥笠!

獨孤仲平毫不猶豫地朝他沖去,韋若昭見了,也急忙跟上,她知道,這就是目標。但與此同時,小個子也看見了他們,他立刻轉身匯進了往外湧的人群。由於鬥笠的遮擋,獨孤仲平和韋若昭始終沒有看清他的面容。

一沖出幻術表演的大帳,獨孤仲平就暗暗叫苦,庾瓚和金吾衛的人並沒有如他期望的出現在門口。看來是指望不上了,即使他們隨後出現也太晚了。無論在右金吾衛當差,還是過去那行走在罪惡邊緣的日子裏,他都不是靠身上功夫吃飯的人,更不擅長的就是追逐。他不算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他是按照鷂鷹培養的,養成了從心底裏鄙視靠體力吃飯的習慣。

獨孤仲平甚至眼看著韋若昭沖到了他的前面,他幹脆停了下來,大口地喘著粗氣。好在動作敏捷的小個子被西市百戲場的擁擠人群所阻,始終無法拉開和他們的距離。

韋若昭見獨孤仲平掉隊,靈機一動,彎腰抄起路邊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朝小個子擲去,居然正打中了他的腰部。小個子身子一歪,速度慢了一下,顯然吃了痛。韋若昭興奮地大叫起來,沖身後的獨孤仲平得意地揮了揮拳頭。

誰知,這招也提醒了小個子,他竟回身隨手抓住身邊的路人,朝韋若昭擲過來,這駭人的功夫和毒辣的手段,讓所有街上的人都心驚膽戰,急忙閃避。路空了出來,小個子立刻跑了起來,韋若昭和他的距離一下子拉遠了。

接著,小個子一縱身,竟然躥上了路邊一座頗不低的店鋪的屋頂,這一手輕功,連遠處的獨孤仲平看了都暗暗心驚。但小個子不知怎的,站在屋頂上,正欲向另一座屋頂躍去,卻又突然返身回來,看那意思,似乎又打算從屋頂上下來。

就在這時,韋若昭又趕了上來。小個子猶豫一下,一跺腳,縱身躍開,幾個起落,已消失在重重的長安屋頂之間。

韋若昭彎下腰,在地上尋找,終於發現了小個子欲回身下來的原因,地面上,有一把黃銅質地的鑰匙,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韋若昭好奇地撫摸著這把鑰匙,正想揣到自己兜裏,就被已經呼吸平順、走上前來的獨孤仲平一把抄去。

韋若昭噘起嘴,說道:“哎,這是我找到的。”

獨孤仲平並不理她,轉身而去。

“你起碼應該說聲謝謝的。”韋若昭嘟囔道。連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放在平時早已大嚷大叫起來的自己,這時怎麽會只用這般誰也聽不見的聲音抱怨一下就了事。

姍姍來遲的庾瓚乍見現場情形,驚恐得許久說不出話。對這血腥場面的恐懼甚至壓過了因這樁連環命案繼續發展而丟官殺頭的恐懼。

“這……這人怎麽死成了這樣?”

庾瓚支吾了半天,終於憋出這一句感嘆。

一具被攔腰斬斷、滿是血汙的屍體就躺在舞台正中,兩截屍體還各自與木箱相連,歪歪斜斜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屍體斷面與光滑齊整的木箱切口形成鮮明的對照。

四下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庾瓚出於右街使的顏面還強忍著嘔吐的沖動,而跟在後面的韓襄等人可就沒這麽多顧忌了,一時間翻江倒海之聲不絕於耳。

“要吐的都上外面去,”許亮這時拎著工具箱走過來,“別妨礙老子幹活!”

從舞台到前排看台,地面幾乎完全被鮮血浸沒了,血塊、肉塊、內臟遍地都是,許亮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卻也無可避免地踩到了血汙。

“這雙靴子又要不得了……”許亮只輕聲嘟囔了一句,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打開自己的工具包,開始操練。多年的仵作生涯,他對血肉橫陳已經徹底習慣了,當然也許嗜賭如命也是他平衡自己神經的一種方式。

老許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又擡頭打量懸在半空、猶自滴血的利刃。“他是叫這玩意兒切成兩半的?”

韓襄蒼白著臉點點頭,道:“是,滿場觀眾都瞧見了,哦,當時獨孤先生和韋姑娘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