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獨孤仲平那間並不寬敞的閣樓中央已經架起了一個陶土制成的小炭爐,炭爐上面是口銅鍋,鍋裏的水已經沸騰了,咕嘟咕嘟翻著氣泡。裊裊升騰的水汽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惡臭,獨孤仲平卻仿佛渾然不覺,一手扇著把破扇,一手不停地將什麽東西依次投入面前的銅鍋。

豬皮、蠶蛹、山茱萸、死蛤蟆……每投入一樣,獨孤仲平便輕輕念叨一聲,這方子已好幾年不曾用過,獨孤仲平有些拿捏不準劑量,但願不會影響效果才好。而且這時正是過年的時候,找不到活知了,谷大廚剛剛送來一盤蟬蛹代替,獨孤仲平不滿意,卻也只得接受下來。

獨孤仲平拿起長勺在鍋裏攪動,鍋裏的東西很快便煮成了黑漆漆的一團糊狀,氣泡翻滾得更加厲害,起初那股奇異的惡臭卻漸漸消失,慢慢地,一股若有若無的幽然香氣冒上來。獨孤仲平這才松了口氣,拈過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

韋若昭就在這時推開虛掩的房門溜進來,她已經換回了日常的女裝,一進來便好奇地打量著那口大鍋,笑道:“我說什麽聞著這麽香,原來你在這裏燉好吃的!見者有份,讓我也嘗嘗!”

她說著上前抄起鍋裏的長勺,舀了一大勺便要往嘴裏送,卻被獨孤仲平一把攔住。

“這東西姑娘要是吃下去,只怕是要把今生吃的飯都吐出來了。”

韋若昭聽言趕緊放下勺子,道:“什麽?這不是吃的?那是幹什麽用的?”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獨孤仲平似笑非笑地看著韋若昭,“你去查朝華寺的案卷了?有收獲嗎?”

“沒有,”韋若昭不禁一臉失望,轉瞬又變得無比驚訝,“你怎麽知道我去查朝華寺的案卷了?”

“你臉上有灰!”

“真的?”韋若昭當即湊到墻邊桌案上的銅鏡前照照,見自己的臉上光鮮照人,醒悟過來,“哪裏有灰?你又哄我,那房間早讓我收拾幹凈了。”

獨孤仲平臉上笑意更濃,隨手拿過鍋蓋將鍋蓋上,道:“其實,我只是猜中了你的心思。你急於立功,想在庾大人面前,特別是在我面前表現一把。剛才那個老和尚亮了刺青,你覺出這細節上有些蹊蹺,就想在這上面用用功。而你最擅長的呢,就是研讀案卷,人總是相信自己最擅長的本事,所以你剛才一定又去档案室了。沒有收獲就想來找我討教,可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假裝來找好吃的。是也不是?”

韋若昭一張俏臉窘得微微發紅,嘴上還不服軟,道:“前面的還有些道理,可你怎麽就確定我沒有收獲?”

“你若有了收獲,一定先去找庾大人表功,就不會這麽快來我這裏了。你現在的盤算是讓庾大人說服我收下你,這也許也是那個李秀一教你的。”

韋若昭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是不是別人心裏想什麽都能看出來啊?”

“那也不一定,”獨孤仲平微微搖頭,“比如……你為什麽好好上陽觀的女道士不做,要跑來長安?”

“我是——”韋若昭話一出口,又瞬間意識到不對,“啊!我不會讓你套出話來的!”

獨孤仲平頷首一笑,道:“有進步嘛!學會防備人了。”

“你是怎麽猜出我在上陽觀做過女道士的?”韋若昭按捺不住好奇。

“這個容易!你的包袱裏頭有一張度牒,上面寫著……”

韋若昭頓時跳起來,嚷嚷道:“好啊!你翻我東西,敢情你就是這樣猜人心思的?”

“自己忘了帶包袱,人家替你收了反而埋怨人家。”獨孤仲平說著又掀開鍋蓋扇了扇火,“再說,你不也偷了我畫的畫嘛。”

韋若昭自知理虧,於是哼了一聲便又坐下。她確實瞧獨孤仲平的怪畫挺有意思,偷偷拿走了幾張。

“說說吧,你有什麽想和我討教的?”獨孤仲平又攪了攪鍋裏的東西。

“我記得死的那三人的刺青分別在不同的手指上,這老和尚亮的刺青,又是在大拇指,這樣想來,”韋若昭說著動了動自己的小指,“是不是還應該有一個,不然他們為什麽把幫會的記號刺在手上?”

獨孤仲平笑道:“也許那第五個兄弟,小指頭叫人剁了,沒地方可刺,因此不作數了。”

“你少唬我。”韋若昭知道獨孤仲平又在和自己開玩笑,卻沒有笑,反而一臉嚴肅,“我有時注意到很多事情,就是想不通它們之間有什麽聯系,為什麽會這樣。比如,這個弘濟,他說戒尺是楊廷玉的兵刃,所以他一定要偷回去。可這之前,楊廷玉也殺了三個人,難道只有他弘濟本領高強,楊廷玉對付他才需要找回自己趁手的兵刃?說不通。還有,你們都已經去朝華寺鬧了一遭,兇犯不可能沒有耳聞,弘濟就算用自己當誘餌,兇犯也不見得就會輕易上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