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冬日苦短,不過一杯酒的工夫,夜色已然悄悄從四周聚攏過來。隨著一聲聲催人歸的街鼓,千家萬戶的燈火陸續亮起來了。

獨孤仲平與李秀一就在屋頂上俯瞰著長安城明晦交替的時刻。獨孤仲平從腰間取下自己的皮酒壺,打開,徑自喝了一大口,然後遞給李秀一。李秀一稍遲疑了一下,接了過來。

“怎麽,請我喝酒?這不是你的藥嗎?”

獨孤仲平點點頭,李秀一於是笑著喝了一口,卻只覺一股烈焰幾乎穿透了自己的喉嚨:“好烈啊,是原漿的?”見獨孤仲平笑而點頭,便道,“好,今天我們倆來個一醉方休。”

“我得了這怪病,以酒當藥,不但沒法借酒消愁了,而且,”獨孤仲平自嘲地笑了笑,“我其實從來就沒喝醉過。不過,我不想連以酒會友的機會都失去,所以今天破例!”

他說著拿過那酒壺又痛飲了一大口,再遞給李秀一。

“這麽說你打算把陰陽怪氣專與你作對的李秀一當朋友了?”李秀一沒有喝酒,一臉復雜地望著獨孤仲平。

獨孤仲平頓時搖頭道:“你其實不像自己說的那樣。”

“哦?獨孤兄也琢磨過我?”

“當然。幹我們這行,琢磨人是基本功,不琢磨人倒不正常了。”

“那你看我是哪種人?”

“心懷善念,卻又孤憤難平。”

李秀一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給我戴高帽子,看來你是有求於我了?”沒想到眼前這人竟對自己了解如斯,知音之感油然而生,但他性子孤傲,不願旁人看出自己心思,便又故作輕蔑地一笑,“看看這座混賬的城市吧,你的孤憤扔進去,就像石子扔進大海,一點動靜都沒有!”

獨孤仲平順著李秀一的話俯瞰下去,夜色中的長安其實並不黑暗,相反一片片的燈火在或高或低的重瓦間閃耀,靜謐中卻有笙歌隱隱飄蕩,仿佛一座天上掉下來的城池。

“曾經有人告訴我,這座城池裏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寶,香車美人,要多繁華有多繁華,要多富貴有多富貴。”獨孤仲平的聲音在夜風中有些輕飄飄的,“總有一天,我可以憑自己的頭腦征服它!”

“可如今,你卻要向說這話的人開戰了!”李秀一目光灼灼地盯著獨孤仲平,他靠著直覺猜出了說這話的人是誰,“不過要我說,你現在幹的叫多此一舉,對手既然露了馬腳,就會越露越多,我早晚能殺了他!”

獨孤仲平輕輕一嘆。“我要的是打敗他。”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一切都押上了,連榮枯和你所有的朋友?他們聽你的,不等於他們就是你的,你在感情用事,在瞎賭!”

“這是命中注定的,我這一生其實一直在賭。”

“關鍵你的對手是千面佛,手把手教會你設局的人,你這輸得傾家蕩產的苦肉計瞞得了你的朋友,能瞞過他?”

“瞞不過,我也沒想瞞。”獨孤仲平依舊注視著眼前的夜色,“我要讓他無法拒絕跟我賭下一局。明天,安王會當著所有人的面約方駝子破家對賭,三天後,最後一場馬球,左羽林軍對右領軍衛。”

李秀一不禁皺起眉頭。“那你的計劃是?”

“想做這場球,大家都會從左羽林軍下手,右領軍衛從大腦袋到球隊都剛從隴右調來,長安幾乎沒人認識他們,大家幾乎都認為他們的門路走不通。而我已經花重金走通了左羽林軍將軍牛成的路子。他們就無法像上兩次那樣從另一隊上下功夫了。”

“那你有必勝的把握嗎?”

獨孤仲平再次搖頭。“沒有,牛成能收我的錢也能收別人的。所以只有你……”獨孤仲平淡淡地沖李秀一一笑,目光卻是從所未有的誠摯,“所以如果你今天沒來,我也會去找你。”

李秀一瞬間領悟到獨孤仲平即將說出的話,道:“你想讓我去引他們上鉤?”

“我需要一只夠格的鷂鷹。引他們入局,讓他們按我希望的方式下注。”獨孤仲平說著停頓片刻,“你最合適。”

“為什麽?”李秀一多少有些明知故問,但還是希望親耳聽見獨孤仲平的說法。

獨孤仲平這時哈哈大笑起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我的朋友。”

“我一直沒有看錯,你不是衙門的人,你是鷂鷹,標準的鷂鷹!”一陣靜默之後,李秀一開了口,“我師父就死在千面佛和他的鷂鷹手裏。”

“怪不得,”獨孤仲平微微一笑,“你師父叫什麽?”

李秀一卻搖頭。“你不用知道了,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我已經查清,這件事發生在千面佛詐死騙你之後。”

“所以才有今天,你坐在這裏和我喝酒?”

李秀一點點頭,答道:“不錯。”

“那麽我們是朋友了?”

“你忘了?我不交朋友。不過,這不意味著不能幫人個忙,更何況是當鷂鷹騙千面佛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