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傷人自傷

他今日在銅鏡裏看見的,是南歌關門的手。

那手挽著眉娘的長發,他不知為何看得驚人地仔細——那長發之下、衣袖之間的一圈金光!銅鏡原本模糊,但那金環之彩太過熟悉,怎能認不出來?聿修快步往百桃堂走去,右腕上隱藏的金絲環仿佛分外地沉重,好似一顆心都被它壓抑得刺痛沉重。

羽觴樓爆破、柳家巷移屍、那隱藏的魔鬼沒有離開開封、也沒有住入客棧,憑空消失了?除非他躲人開封市井之間、人群之中。白骨癡情配半年前出現開封,澹月將它扣在自己腕上,第二環半年之後出現在南歌腕上。隨後金簪出現、那一只混在屍體中的斷臂……他的眉頭越蹙越緊。他沒有證據,但是他已經可以了解這歌舞升平的開封發生了些什麽。

眉娘……他往百桃堂去的時候,理智雖然清醒迷霧已經解開,但他卻沒有一點解脫放松的感覺,每走近一步只覺得煩惱更盛,那理不清的煩亂哽得他有些換不過氣來。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煩亂,縱然案件的真相也許他已經明了,但為何他的心境卻是——他如果不明了那有多好?

“中丞大人?”百桃堂的姑娘這幾日簡直是日日見到聿修,倒也見怪不怪了,只嫣然一笑,“找眉娘?她和南公子喝酒去了,你稍等一下好麽?”

聿修抿唇,“他們在哪裏喝酒?”

那姑娘一呆,“在畫眉閣,可是你……”她還沒說完就見聿修拂袖人內堂,駭得她急急讓路,閃過一邊,還有些錯愕:這裏可是青樓,眉娘和南公子喝酒,按規矩你也要等人出來,這麽往裏直闖,難道他要和南公子打架不成?眉娘她可是南公子的人,你怎麽能硬搶呢?呆了一陣,她自己揮了揮手帕啞然失笑——進去的可是中丞大人,他是不可能來爭風吃醋的,肯定又是為了辦案、辦案!

※ ※ ※

畫眉閣。

聿修不理一路上紛紛驚訝錯愕的姑娘們,徑直往畫眉閣闖,到了門口“格拉”一聲猛地拉開了門,鐵青著一張臉站在門口。

裏頭施試眉手持眉筆正自畫眉,南歌手裏拿著一杯酒,頗為意外地看著聿修破門而人。

施試眉放下眉筆,訝然看著臉色鐵青的聿修,怔了一怔,她才問:“你來做什麽?”言下怔忡,眼見他破門而人,她只是心頭一震,居然沒有大驚大怒,仿佛下意識中就早已知道他會來。

南歌上下打量著這位“中丞大人”,見他臉色難看之極,但容貌卻文秀如女子,好似靦腆而易怒的白面書生。南歌拱手一禮,“中丞大人。”他俊朗的眉目一揚,“破門而人所為何事?難道朝廷命官手握職權,便可以擅闖民居擾人飲酒?這就是當朝從三品的風範?”

聿修不答,冷冷地和南歌對視,過了一陣,他看向施試眉。

“你想說什麽?”施試眉緩緩站起,“可是要我回避?”

聿修依舊閉嘴,但她知道他就是這個意思。伸指籠住額頭的散發,她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他的事,我想聽。”

聿修本來鐵青的臉色更加鐵青,緩緩移過目光盯著南歌的眼睛。

他破門而人,顯然是含怒而來,卻居然不說話,就這麽牢牢盯著南歌看。

他這麽看人顯然讓南歌也很意外,南歌放下手裏的酒杯,“你做什麽?”

施試眉看著聿修的臉色,從今早就有的不樣的預感逐漸浮現,一陣涼意一分一分自指尖蔓延上心頭。聿修他不是無事生非的人,如果沒有一千兩百分的理由,他萬萬不會破門而人,更不會有如此難看的臉色。她五指籠著額頭,憑著她多年的閱歷,也許發生什麽事她已經知道了。

聿修不答,在南歌酒杯放下桌面的一瞬間,“啪”的一聲,一記耳光打上了南歌的臉頰。

南歌猝不及防,俊朗的臉上頓時多了一記掌痕。他一時並沒有震怒,而是陡然用深沉了十分的目光看著聿修——剛才正是聿修出手如電,賞了他一記耳光。

這白面書生居然有如此身手!如果南歌剛才有備,聿修這一耳光未必就打得中,但無論如何,這一掌的發掌、截位、發力、收手、回位每一個環節都流利幹凈得無可挑剔。這位“中丞大人”居然是一位身手絕佳的高手,南歌的酒杯剛剛放到桌上還未離手,突然用力一握,“啪”的一聲酒杯連同酒水爆裂在他掌心。他目光深沉地看著聿修,嘴邊一絲耐人尋味的笑,“中丞大人好一記耳光。南某人失敬。”他嘴邊笑著,眼神深湛變幻,冷若寒冰地看著聿修的眼睛。

聿修臉色本就霜寒之極,兩人目光相對,幾可聞冰棱破裂之聲,“這一掌是我替眉娘打你。”他冷冷地道。

施試眉的目光從聿修身上移到了南歌身上,她坐了下來,拿過桌上的酒壺給自己斟酒,悠悠地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