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憂夢(第3/6頁)

青衣女子面露溫柔之色,突然“啪啪”兩聲,那兩個男人的臉上又各自多了兩個鞋子的痕跡,方才刹那之間她又踢出兩腳,然後很溫柔地說:“你們可以走了。”

“多謝姑娘。”兩個男人如蒙大赦,抱頭鼠竄。

“下次再來的時候記得多叫兩個幫手。”她好心地提醒他們。

“多……多謝姑娘指點……”兩個男人嚇得魂飛魄散,有這位千年老妖在,他們怎敢再來?

又是這種可笑可憐的情節。她望著不遠處的小丘在想。神之靈魂讓她活了下來,同時也讓她長生不死,永遠都要她記得另一個不是人的東西如何為她的活著而化為灰燼,永遠都要記得那一天的火焰。她常想也許死去都好過如此千年不息的想念,痛苦、悔恨、悲哀和不確定的愛往往在夜半無人時醒來,讓她獨自潸然淚下,但記著他是為了她活著而死去的,所以她不能死。

不能死,還要活得開心。所以她很開心,每天都很開心……千年花開花落,她成為了別人眼中的怪物,即使始終不死不老,也是形單影只的一個。她沒有怨懟什麽,千年的際遇只讓她明白──身為怪物而能堅定如常自我地活著,需要怎樣的勇氣和善良。勇氣是對自己的,而善良──是對別人而言,必須原諒那些遺棄自己的人們,他們沒有錯。

但即使她想得那麽開、她努力快樂地活著,怎麽會那麽寂寞?陪伴她蜿蜒千年的只有當初盛放真珠的木盒,在其後的歲月裏那木盒經過了無數次偷盜,上面的珠寶蕩然無存,變成了一具真正的棺材。信巫教的神物自真珠離去後就變成了這個棺材,師瑛把教主之職讓給了師宴,她閉門隱居去了。她把信巫教發揚光大了幾十年,慢慢地解散了它,到最後留在身邊的只有這個木盒……以及盒中的……無限寂寞……

她總是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希望自己能長命百歲,但即使她早已不止百歲,她幸福的日子似乎始終只有遇見他的那年,那幾個月──說“因為太幸福了,所以很怕死”的那幾天。

她是……誰?降靈目不轉睛地在祭神壇上看著壇下發生的一切,她很眼熟,一定是他活著的時候見過的,她是誰?

“告訴他們這棺材就是神物,不信就算了,但我一不小心把它踢爛了。”師宴摸不摸頭,有些無奈,東張西望一下,幸而沒有人看見她如此暴力,已經不知多少年沒有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即使踢出這樣轟轟烈烈的一腳,也依然沒有人聽見看見。

仍然如此寂寞啊。她笑了,但仍然要活著,一遍一遍在不同的地方行走,希望某一個千年有某一個瞬間,能夠在何處找到他存在的痕跡……她知道他已隨著她的烈火神形俱滅,但依然忍不住這樣幻想:有一天,在哪一個陌生的地方能夠相遇:能夠重新開始。

“這裏是……她東張西望了一下,突然怔了一怔,伏下身輕輕撫摸這裏的土地。千年滄海桑田,她竟然一時沒有認出這裏就是祭神壇,是他當年住過的地方,也是她親手把他下葬的地方。

“喂,”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有人在她身後問她:“你是誰?”

你是誰?師宴驀然回身,呆呆地著著眼前披著一襲白麻衣緩緩在空中飄浮的人影:他烏眉靈目,依然和當年一樣漂亮,那雙眼睛依然如當年那樣看著她,像水晶一樣清。

“降靈……”她無意識喃喃地說,“我在……做夢嗎?”退了一步背靠在身後的巖石上,她竟不敢動也不敢眨眼,呆呆地看著眼前飄浮的白影。

降靈緩緩降到她面前,“你身上有靈氣,你是女巫嗎?”

她不知道要怎麽舉動怎麽說話,張開了口,她過了好久才說:“怎麽你……每次都說這個……”牽起嘴角想笑,眼淚盈滿眼眶,仿佛只要笑了就會掉下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愛笑的嘴角微微一翹,眼淚果然掉了下來,“我不是女巫,我是師宴。”

“你看得到我嗎?”降靈問。

她又笑了了,“看不到怎麽和你說話?”

“你是誰?”‘降靈又問,“我活著的時候一定見過你,你好眼熟好跟熟。”

“是嗎?”她喃喃地問,原來一千多年來他已經把她忘了,原來……畢竟他不曾愛過她……她早就知道降靈不可能懂得怎樣去愛一個人……“我叫師宴。”她努力地微微一笑,“是一個好人。”

“人是不可能活一千年之久的。”降靈說,“你身上有神的靈氣。”

“是嗎?”她又微微一笑,“你要嗎?”你要我就還給你。她臉上微笑得很溫柔,心裏在慢慢地崩塌,他畢竟不曾愛過她。

“不要。”降靈一口拒絕,“那是你的。”

那是她的,是他給她的,是她戲稱的“定情信物”。師宴怔怔地看著降靈,他現在算是什麽?一個幽魂?鬼嗎?可是他不是一個傀儡嗎?傀儡和身上的神之靈魂被神杖之火一起燒毀──他不是應該神形俱滅魂飛魄散了嗎?哪裏來的……幽魂?“你──”她喃喃地想問出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他似乎把一切都忘了,那麽她要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