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輩行藏君豈知(第4/11頁)

那只大胖灰兔子在草叢裏歪著頭看著聖香,也許它看到了什麽畢秋寒看不到的東西。但是不論是人眼還是兔眼裏的聖香,除了滿臉燦爛的笑,他心裏在想些什麽,從來不曾有人真正了解過。

當夜數輛馬車在汴梁城外會合,直奔洛陽而去。

畢秋寒與給南歌傳遞消息的一位黑衣老人同坐一車,聖香和深夜破牢而出的南歌同坐一車。還有一輛大車裏坐的是誰,聖香不知道。三輛大車趁夜疾快地離開了汴梁,沒入未知的黑暗之中。

南歌和聖香有過一面之緣,知道他是丞相的公子,他比畢秋寒知道得多一點的是——他知道聖香是當年的禦史中丞、如今江湖上敬稱“天眼”的聿修的好友。南歌之所以束手入牢,甘願在開封府大牢一待大半年,便是與聿修一戰落敗認輸的結果。那大理寺一戰的晚上,他被聖香這位大少爺猝不及防地一把捂住了嘴。這位大少爺那天晚上身上的八寶桂花膏的香味猶令他印象深刻,怎能忘記?因此脫身上車,一見到聖香讓他錯愕了一下,“你?”

聖香坐在車內,車廂裏有兩個描金繪綠的大箱子,聖香就坐在其中一個上面。見了南歌他笑眯眯地擡起頭,“是我。”

聖香擡起頭來的時候,南歌看見他懷裏抱著一只灰色的大胖兔子。普通的兔子最多和貓兒一樣大,野兔更是削瘦精幹,但聖香這只兔子卻比尋常的兔子大了一圈,抱在懷裏像個半大的枕頭。南歌愕然了一下,他的為人可比畢秋寒瀟灑豁達多了,只是錯愕了那麽一下,隨即釋然,哈哈一笑坐了進來,“你怎麽在畢大俠的馬車裏養兔子?”

聖香得意洋洋,打開一個大木箱子的蓋子。南歌佩服地看著裏頭——那是個兔窩,木箱子裏面赫然放著一個盆子,盆子裏放著一根豬排骨。那兔子一進箱子立刻津津有味若無旁人地啃那排骨,耳朵一動一動的。

“會吃肉的兔子,我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南歌若有所思地看著聖香坐著的那個箱子,“那不會是個狗窩吧?難道是會吃草的狗?”

聖香白了他一眼,“本少爺出門,當然要帶一些換洗的衣服。”他支頜笑眯眯地看著那箱子裏的兔子,“還有儲備的食物。”

“畢大俠可聽說是謹慎守禮出了名的,”南歌一笑,“你在他的馬車裏養兔子,他不生氣?”他四下張望,這馬車車廂寬大,有個坐榻,即使堆上聖香的兩個大箱子也不覺擁擠,四壁還繡了些花草,“這可不是尋常街上可以雇來的馬車。”

“這是他特制的馬車?”聖香詫異,“本少爺可就不知道了,本少爺只知道他答應讓本少爺跟出來玩。既然馬車停在本少爺家門口,本少爺當然挑一輛最順眼的坐上來。”他托著下巴,無辜地道,“是他自己進來探了個頭,然後決定不坐這輛車。小畢也沒說不許帶兔子,也沒說這是他的馬車別人不可以坐。”

南歌哈哈一笑,他心知聖香明明看穿這是輛女人的馬車,偏偏坐了上來,分明是故意氣畢秋寒的。畢秋寒好潔守禮、性情謹慎、不易沖動,聖香卻在他心上人的馬車裏養兔子。南歌本性豁達,也不覺得聖香可惡,倒是覺得好玩,“聖香少爺,你幹巴巴地從京城跟了畢大俠出來,有什麽圖謀不成?”他笑對著聖香,他的眼看得比畢秋寒深,或許是因為他是個比畢秋寒活得深刻的人,“南某不信你只是為了看熱鬧。”

聖香一本正經地回答:“當然不只是為了看熱鬧。”他笑嘻嘻地又說,“還有很多啦,讓本少爺想想……”他搬開指頭算,“嗯,譬如做內奸啊,監視你們啊,通風報信啊,當你們圖謀不軌的時候叫官兵來抓人啊,或者當本少爺不高興的時候把你們統統賣給李陵宴啊……當然最重要的是本少爺想看看那個李陵宴長得什麽樣子。”他歪著頭想了想,補了一句:“還有他的妹子長什麽樣子。”

南歌含笑,“我相信你不是個壞人。”

“本少爺當然是好人。”聖香瞪了他一眼,“對了,小畢有沒給你說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南歌搖頭,“畢大俠以謹慎出名,他覺得不該說的事,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他躺上坐榻,意態也頗灑脫,“反正到了自然知道。”

聖香笑吟吟地支頜看著準備閉目休息的南歌,“喂,如果李陵宴拉攏你,你會不會跟他去報仇?”

南歌嘴角微揚,並不睜眼,“江湖中人多少糊塗。為父報仇和李陵宴的野心是兩档子事,風馬牛不相及。”

“我說——如果你找到仇人,你會報仇嗎?”

“會。”

“那這麽多年了,你為什麽不去找你的仇人?”

“因為我不想為了死人活著。”南歌睜開眼睛,笑了笑,“當然如果仇人自己送上門來我還是會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