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白蘭芳難相顧

遠在京城裏。

趙普深夜站在聖香書房之前,撫摸著聖香二十多年來玩過的各種玩意兒。放飛鳥的鳥籠、一疊色彩繽紛的美人圖、各種顏色的鈴鐺,還有養在書房裏的烏龜和壁虎。書桌上一本《大唐後宮艷史》還翻在楊貴妃那一頁,書已經被聖香“蹂躪”得不成書形。這書平時要被趙普看到了,必要大怒地丟出門去一把火燒了。但這時候他只用手撫著那仿佛還帶著聖香味道的書本,潸然淚下。

遠遠的地方不知道誰在吹笛子。

一股無限淒涼的感覺泛上心頭,沒有聖香的丞相府死一般沉寂。

聽說小雲昨夜裏想少爺還哭了。

被聖香抱走的那只胖兔子不知道被誰送了回來。

說也奇怪,它開始吃草了,然後慢慢地瘦了下來。雖然不是很快,但是一天一天瘦了下來。小雲相信它也在想念聖香少爺。

他究竟……要什麽時候才回來呢?

秋深了,那傻孩子……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嗎?

這幾日聽說畢秋寒死了。趙普心裏有一種非常深沉的不安,不安得就像被暴風雨吹起的波濤一般,徹心透骨的冰涼。

聖香的那只兔子自然是被容隱從武當山帶回來的。

它瘦了是因為它愛上了武當山道觀廚房裏養的那只大灰貓。

被容隱強行帶回來以後見不到日日想見的心上貓,它自暴自棄開始吃草,然後因為少吃了許多脂肪,所以就瘦了下來。

這種復雜的內情常人自然無法理解,一律解釋為思念聖吞少爺所致。其實聖香少爺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大胖灰兔那為愛情發熱的腦袋早就已經忘記了。

容隱暫住在百桃堂,借用百桃堂尋找上玄的蹤跡、觀察京城的局勢和照看趙普的安危。

施試眉主管收集消息,警惕著江湖上的風吹草動。

容隱、聿修他們究竟在為著什麽事如此謹慎,做妻子的雖然不知,但她們都是聰慧的女子,知道在什麽時候應該沉默和體貼。

沒過幾日,江湖上就傳出了一樁駭人聽聞的消息。

李陵宴繼火燒秉燭寺之後火燒碧落宮,碧落宮老宮主宛郁歿如戰死。宛郁月旦一反先父淡泊寧定與世無爭的性情,揚言畢秋寒與宛郁歿如兩人之仇必報。

從此與“楚神鐵馬”屈大俠及祭血會李陵宴兩面為敵,碧落宮今日身受一分,將來必報以十分!繼而宛郁月旦手腕酷厲,碧落宮遭到火焚之後不到一日,他正好趕回宮中,當下炸平洛水堤壩水淹功成撤退的祭血會幫眾,下令截殺回歸之人。李陵宴雖然火燒碧落宮,但宛郁月旦還以顏色,祭血會除卻少數高手,無一自路途生還。

武當山上那溫柔纖弱的少年人,輕聲細語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如沐春風。除了極少真正了解他的幾個人,認識他的人都駭然失色,不解像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碧落宮雖然受到重創,卻反而聲威大震,讓人聞之變色心驚。

李陵宴收到消息之後小心翼翼地看了殺出一條血路回來的悲月一眼,“很丟臉,是不是?”

“錚”的一聲,悲月聞言之後翻手拔劍刎頸,但那一聲卻是李陵宴一掌擊在他劍刃之上,把他的劍擊入劍鞘。只聽李陵宴慢吞吞地說了一句:“不能活著回來的人丟盡祭血會的臉,死了很好,你辛苦了。”

悲月握劍的手緩了一緩,沒說什麽,側過頭去。

“你想說什麽?”李陵宴柔聲問。

“他是一個勁敵。”悲月似極漠然,也似故作漠然地說,“還是早早殺了比較好。”他說的“他”,自然是宛郁月旦。

“我知道……”李陵宴的目光流轉, “我的勁敵——不止他一個。”

“你……”悲月難得脫口說出一個“你”字,頓了一頓,他淡淡地說,“人人都恨你,這世上的人都是勁敵,對會主來說是很有趣的事嗎?”

李陵宴笑了,“哦?”

悲月的淡漠逐漸變成了冷漠,“沒有什麽,我懂了。”他循規蹈矩地行禮,轉身離開。

你懂了什麽?懂了為什麽李陵宴是一個大壞蛋?李陵宴笑得更愉快,那愉快裏有一種快意的刻骨的淒涼,因為我是一個拿著成千上萬的人命在玩遊戲的混蛋……

我到底是在追求什麽呢?像聖香所說的,追求一份不奢求回報的愛、一種只有成全的付出、一種平靜的死……李陵宴垂下目光看自己的足尖,還是那種——不斷背叛自己的心所產生的悲壯的快意?我不知道。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的話,我將會是一個好人嗎?

我不知道。

會主在追求一場棋逢對手的聖戰。

悲月看得很清楚。

說到“勁敵”二字的時候,李陵宴眼裏亮起了一種從未見過的光彩,對於……時日無多並且有勇氣等待到最後一天的李陵宴來說,那顆從未為自己活躍過的心在渴望一種能夠進發他整個生命光彩的盛會——為了能夠有那以生命靈魂相撞擊的一戰,他不惜人命與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