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有旦夕禍福(第6/8頁)

秋日溫暖的陽光下,花園裏寂靜繁華,鮮花一朵又一朵,盛放著夏日最後的氣息。

他看了花園很久,琵琶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懷抱琵琶的老女婢走向洗衣房,她有一頭白發。

她在懷念誰?思慕什麽?當年南漢國破的時候,她也許正當徐娘未老,也許,有過許多故事,也有過許多風流。

但南漢國破,劉銥稱降於太祖,也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南漢、北漢、燕王、先皇、爹、娘、上玄、屈指良、百姓、兵馬、皇帝、公主……聖香的呼吸隨著思緒急促了起來,他的眼睛定定地睜得很大,看著花園裏馥郁開放的鮮花,臉色在片刻間變得蒼白,右手握住胸口的衣襟,慢慢地握緊。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你不舒服?”身後傳來柔聲詢問,一只手輕輕搭在他肩上,聖香全身一震,本能地往側一閃,他避開了那一搭。

轉過身來,面前是青衣的劉妓,聖香看了她一眼,有一刹那毫無表情,然後一笑。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就那麽一下。

那之後的片刻氣氛奇異,空氣中仿佛彌漫著許多無言的東西,就著那琵琶未散的魂魄,這屋頂似乎突然脫離了真實的夏末秋初,在那片刻之間渾然成了另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臉色仍然很蒼白,卻不讓人觸摸,那一笑,便笑得能和你有十萬八千裏那麽遠。劉妓的口齒一動想說什麽,聖香突然對著她吐吐舌頭,拉開臉皮做了個大鬼臉,掠身而過在她頭頂上拍了一下,從屋頂上躍下,拔了根狗尾草,笑眯眯地闖入上玄的房間去了。

看著他掠下拔草而去的身影,劉妓白皙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片紅暈,伸指撫臉,她還沒說什麽,身後掠上兩個人影,一個蒼老的聲音沉聲說:“好身法!”

劉妓定了定神,點頭微笑,“不愧是和 ‘天眼’、‘白發’稱兄道弟的人。”

她身後的灰衣老嫗卻說:“公主小心,聽從京城傳回的消息,此人狡猾多智,行事不合常理,公主年幼,務必小心提防此人。”

劉妓點了點頭,眸色很清,神色有點郁郁,卻說:“方才我見他臉色蒼白,看來傳聞這位丞相公子身懷宿疾倒是不假,這幾日咱們在茶水中下的蒲琺已經開始生效了。”

在她身後說話的老翁蒲世東說:“無論身懷何等宿疾,服下蒲琺三日之內定會發作,京城傳來消息說大宋皇上對此人頗為寵愛,如果我們能拿下此人,對公主復國無疑有利。”

老嫗蘇青娥臉色並不輕松,拄著拐杖緩緩地說:“姜臣明已經遣使到達,又想和咱們談婚事。上天有眼讓這四個人跌入暗河自行送上門來,如不能好好利用,豈非辜負了蒼天一番美意?”

劉妓輕輕嘆了口氣,“蘇婆婆說的是。”

聖香拔了根草闖入上玄的房間,上玄正負手擡頭看著屋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突然間人影一晃,聖香已在他眼前,笑眯眯地拿狗尾草去插他的鼻子。

上玄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東西,“嚯”的一聲甩袖丟在地上,“你有完沒完?”

聖香跟著他擡頭看屋梁,當沒有看見他盛怒的表情,無辜地指著屋梁,“有什麽好看的?”

上玄“哼”了一聲,不去理他,心裏對聖香種種慍怒未消。但他這兩年滄桑歷盡,無論多少抑郁憤恨他全都壓在心底,如今被迫和聖香一同歷難,他更不願多話。

那屋梁上刻著山水紋路,十分婉轉精細,線條流暢。聖香擡頭看的時候心裏突然泛起一個念頭,上玄也依然皺眉看著那屋梁,良久之後兩人面面相覷,彼此之間做作怪異的氣氛陡然淡了。上玄緊皺的眉頭放松了一點,突然冷笑,“我說這地方不可能沒有出口! ”

那屋梁的山水紋路刻的便是整個山谷的山水,但山水圖上清楚刻的幾條河水在山莊裏卻沒有看見。此地身處極南潮濕之地,河流眾多:溶洞奇峰多不勝數,要在群山之中挖掘隧道通向外面,需要大批人力,但如果本有地底暗河,經由暗河出入,卻既隱秘也不花力氣。聖香和上玄都是從暗河跌下來的,自是再清楚不過:如果山水圖所畫無差,這山莊裏的暗河必是出口。

“是誰在這些木頭上刻上這麽無聊的花紋……”聖香喃喃地念,心裏卻很清楚:大概是建造山莊的工匠被迫老死於此,山谷久住,地形早已熟悉,又復長日無聊,建造樓閣極盡繁復精巧,順手把看慣熟悉的山莊地圖給刻上去當圖畫了。他一句話說了一半,突然嘆了口氣,轉了話題:“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上玄不答。

“配天怎麽樣了?”

“她走了。”

聖香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長長地吐了出來,“你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