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全真門下(第4/15頁)

丘處機劍眉早已豎起,待掌教師兄一住口,立即說道:“志敬主持外陣,敵友不分,當真無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邊安下了這麽強的陣勢,竟然轉眼間就讓敵人沖了進來,攻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哼,原來他調動北鬥大陣去阻攔你來著。”說著須眉戟張,極是惱怒,當即呼叫兩名弟子上來,詢問何以誤認郭靖為敵。

兩名弟子神色惶恐,那年紀較大的弟子說道:“守在山下的馮師弟、衛師弟傳上訊來,說這……這位郭大俠在普光寺中拍擊石碑,只道他定……定是敵人一路。”

郭靖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誤會全是由此而起,說道:“那可怪不得眾位道兄。弟子在山下普光寺中,無意間在道長題詩的碑上重重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眾道友的誤會。”丘處機道:“原來如此,事情可也真湊巧。我們事先早已得知,今日來攻重陽宮的邪魔外道就是以拍擊石碑為號。”郭靖道:“這些人到底是誰?竟敢這麽大膽?”

丘處機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靖兒,我帶你去看一件物事。”說著向馬鈺與王處一點點頭,轉身向山後走去。郭靖向楊過道:“過兒,你在這兒別走開。”當下跟在丘處機後面。只見他一路走向觀後山上,腳步矯捷,精神不減少年。

二人來到山峰絕頂。丘處機走到一塊大石之後,說道:“這裏刻得有字。”

此時天色昏暗,大石背後更是漆黑一團。郭靖伸手石後,果覺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來是一首詩,詩雲:

〖“子房志亡秦,曾進橋下履。佐漢開鴻舉,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遊,功成拂衣去。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重陽起全真,高視仍闊步,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妄跡復知非,收心活死墓。人傳入道初,二仙此相遇。於今終南下,殿閣淩煙霧。”〗

他一面摸,一面用手指在刻石中順著筆劃書寫,忽然驚覺,那些筆劃與手指全然吻合,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寫出來一般,不禁脫口而出:“用手指寫的?”

丘處機道:“此事說來駭人聽聞,但確是用手指寫的!”郭靖奇道:“難道世間當真是有神仙?”丘處機道:“這首詩是兩個人寫的,兩個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書寫前面那八句之人,身世更是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絕倫,雖非神仙,卻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傑。”郭靖大是仰慕,忙道:“這位前輩是誰?道長可否引見,得讓弟子拜會。”丘處機道:“我也從來沒見過此人。你坐下罷,我跟你說一說今日之事的因緣。”郭靖依言在石上坐下,望著山腰裏的火光漸漸減弱,忽道:“只可惜此番蓉兒沒跟我同來,否則一起坐在這裏聽丘道長講述奇事,豈不是好?”

丘處機道:“這詩的意思你懂麽?”郭靖此時已是中年,但丘處機對他說話的口氣,仍是與十多年前他少年時一般無異,郭靖也覺原該如此,道:“前面八句說的是張良,這故事弟子曾聽蓉兒講過,倒也懂得,說他在橋下替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許他孺子可教,傳他一部異書。後來張良輔佐漢高祖開國,稱為漢興三傑之一,終於功成身退,隱居而從赤松子遊。後面幾句說到重陽祖師的事跡,弟子就不大懂了。”丘處機問道:“你知重陽祖師是甚麽人?”

郭靖一怔,答道:“重陽祖師是你師父,是全真教的開山祖師,當年華山論劍,功夫天下第一。”丘處機道:“那不錯,他少年時呢?”郭靖搖頭道:“我不知道。”丘處機道:“‘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我恩師不是生來就做道士的。他少年時先學文,再練武,是一位縱橫江湖的英雄好漢,只因憤恨金兵入侵,毀我田廬,殺我百姓,曾大舉義旗,與金兵對敵,占城奪地,在中原建下了轟轟烈烈的一番事業,後來終以金兵勢盛,先師連戰連敗,將士傷亡殆盡,這才憤而出家。那時他自稱‘活死人’,接連幾年,住在本山的一個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門一步,意思是雖生猶死,不願與金賊共居於青天之下,所謂不共戴天,就是這個意思了。”郭靖道:“原來如此。”

丘處機道:“事隔多年,先師的故人好友、同袍舊部接連來訪,勸他出墓再幹一番事業。先師心灰意懶,又覺無面目以對江湖舊侶,始終不肯出墓。直到八年之後,先師一個生平勁敵在墓門外百般辱罵,連激他七日七夜,先師實在忍耐不住,出洞與之相鬥。豈知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你既出來了,就不用回去啦!’先師恍然而悟,才知敵人倒是出於好心,乃是可惜他一副大好身手埋沒在墳墓之中,是以用計激他出墓。二人經此一場變故,化敵為友,攜手同闖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