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蜀都戰歌 第一章 豹房禦前比試

北京。皇城西苑。

一座巨大的鐵籠,高達八尺,寬長尋丈見方,通體鐵枝皆漆成金色,上下八角釘著各種鑄花佩飾,打造得甚有氣派。

籠子裏一頭全身花斑的矯健豹子,形貌極是慓悍,正在打圈踱步。那優美高傲的步姿,夾帶著令人望之生怖的野性能量。

鐵籠安放之處,乃是一座華麗無比的殿堂,梁柱墻壁極盡雕琢,四處布置著來自遠方番國的幡帳與佛像擺設。左右兩排十余名身穿戰甲、佩帶兵刃的衛士,一個個臉白無須,細看原來全是閹人,正拱衛著殿堂正中一把空著的虎皮交椅。

這等古怪陳設布局,再加上堂側那個巨大豹籠,透出一種詭異透頂的氣氛。

殿堂朝南一邊的門戶廣開,正對著一個露天的大校場,場地鋪滿灰白的平整細沙土,兩側排滿了十八般兵器,還有戰鼓、銅鑼、旌旗等,各樣戰陣器物,無一不備。朝天的槍矛尖刃,在冬日的陽光下反射著銀光,刃面無一絲塵垢,打理得極好,可見不僅是裝飾之物,殿堂的主子必是尚武之人。

校場兩邊各聚集著一夥人。東首的為數有二三十人,一個個身材高壯,虎背熊腰,撐著一襲襲金黃色的武官服,腰帶繡春刀,正是集皇家親衛與查緝機構於一身,朝野聞之喪膽的錦衣衛。

站在校場另一邊西首的只有五人,穿著墨綠色袍子,束腕綁腿,顯然都是民間的武人。為首一個年紀已不小,一把稀疏的白發束成辮子,露出額上如刀刻的皺紋,身材卻甚堅壯,那綠袍下隱隱可見鼓起的肌肉。老者下半臉用一方黑巾包著,看不見嘴巴。

這五人衣袍左襟胸處,各繡著一個太極兩儀的圖案。其中四人的圖案用黑絲線刺繡,惟有老者一人用的是銀線。

對面的錦衣衛不斷以帶有敵意的眼神,遠遠盯著這五個綠衣武者。五人不為所動,站姿沉靜如止水。那老者更是閉目而立,雙手交疊臍下丹田處,狀似入定。

殿堂和校場所有人都不發一言,正等待著那交椅的主人出現。

靜候良久,殿堂側響起一聲叫號:

「大慶法王禦宇!」

殿內的太監衛士,校場上的錦衣衛眾,還有那五名綠衣武人,同時朝著交椅下跪。

一隊行列自那側門出現。先是八名同樣作衛士裝束的太監開路;再而是十數個身穿各色織錦羅衣的男女伶人,臉孔或塗成七彩,或戴著怪奇面譜,手上提著花槍、藤圈、彩球等等玩意兒;然後是幾名戴著雞冠般高帽子的西域番僧,個個臉圓細目,神情似笑非笑。這行列乍看之下,幾乎讓人錯覺是街頭節慶巡遊的賣藝隊伍。

最後出現的有四人。當先是個昂藏七尺、神氣赳赳的武官,每踏一腳龍行虎步。臉上都是舊創疤,尤其一邊臉頰和耳朵,有被箭矢對穿而過的疤痕,格外顯眼,可猜知是在刀山箭海中拼殺過的邊防勇將。

第二個男人,穿著的亦是錦衣衛金黃色「飛魚服」,但比場上那些衛眾的服飾要講究華貴得多,而且腰無佩刀。一張中年臉容白皙幹凈,掛著微笑,很容易讓人生起好感。身姿比前面那武將威勢稍遜,卻另有一股自信氣度,看來權勢地位更高。

最後頭的第三人,在一名樣貌甚是美艷的孕婦陪侍下步出。

此人只有二十三、四年紀,臉長瘦削,穿著番僧袍服,上身只斜斜搭著一塊五色披肩,在這寒天下露出光光的右肩和臂膀,但仔細看他冠冕和靴子,全是金絲細織之物,極為奢華,跟那身隨便的僧服很不搭配。這年輕男子雖然身材瘦長,但坦露的肩臂肌肉結實,顯是甚好動之人。臉容有一種玩世不恭的輕佻,加上這身形和急快的步伐,讓人感到他身體裏,蘊藏著耗不完的精力。

那威猛武官與那錦衣衛頭領,侍立在虎皮椅兩側。年輕男子卻未立時就坐,而是走到豹籠跟前,觀賞了他的寵物好一會兒,然後才跳上椅子。

他一上了交椅,殿堂內外眾人同時呼喊萬歲。

這個精力充沛卻又衣著荒唐的年輕男子,並非別人,正是當朝正德皇帝朱厚照。「大慶法王」乃是他自封的法號。

當今皇帝好武,天下皆知。此刻伴侍在側的這兩人,亦正是倚仗武藝而得寵。白臉那個是統領錦衣衛全軍的左都督錢寧,乃皇上身邊多年大紅人。他本來不過是太監錢能的家奴,卻以高超的左右開弓射術,得到皇帝賞識,此後成了皇上形影不離的玩伴,步步高升,更得賜國姓,自號「皇庶子」。當初錢寧屬於大奸宦劉瑾的派系,正是他向皇上進言倡議,建造這座「豹房」①;數年前劉瑾伏誅,錢寧不但幸免,官還越當越大。

『注①:明武宗(正德皇帝)年輕而精力旺盛,不喜居於深宮,正德二年(1507年)開始於紫禁城西華門外另建「新宅」,又名「豹房」,與皇宮連接,乃是專供他私人行樂,縱情酒色的宮殿。武宗此後除了離京巡幸的日子,一直長居「豹房」,正德十六年(1521年)就在此處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