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蜀都戰歌 第三章 成都

燕橫走在那看似走不盡的縱橫街道上,自覺有如置身一座復雜繽紛的五色迷宮裏,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滿街滿巷都是集市與作坊,有賣金銀絲錦的、紗帽衣履的、折扇字畫的、絲竹樂器的、鐵具刀斧的、金魚雀鳥的……還有數之不清的酒館茶店,每一家看在燕橫眼裏都是那麽新奇。腦袋一下子塞進這麽多聲光顏色,他有點受不了。

燕橫自小在窮村子裏長大,少年又被送上青城山學劍,六年多來唯一一次下山就是「五裏亭」試劍那一趟。像省府成都這一等的大城,燕橫何曾踏足過?

——剛才進城之前,他就站在城門,仰頭呆看著那三丈余高的城墻許久。

燕橫垂下頭,看看自己的草鞋踏著的石板砌成的街道。世上竟有這麽漂亮的道路,他可是想也沒有想過。

「走吧!發什麽呆?」

荊裂在他前頭數步處,回首向他催促。

進了這城街,當然不能像在野外般大剌剌地帶刀而行。荊裂幹脆就把平日擋雨用的大鬥篷披上,從頭直蓋到腿膝,腰上掛著的刀子都遮掩了。背後那柄長倭刀則用布包裹著。船槳倒是不礙眼,就充作挑行囊用的擔子,擱在肩頭上。

燕橫背上和腰後的「雌雄龍虎劍」,比荊裂的兵刃還要顯眼,當然也得用布包裹。他頭上戴著竹笠,生怕在街上碰巧遇上武當派的人,會給認出來。

「緊跟著來啊。這街上人多,失散了我可找不到你。」荊裂說著就回身大步走。

燕橫急忙跟上去,眼睛忍耐著不再注視街旁的店鋪。

他瞧瞧前面荊裂的背影。荊裂的步履開闊自然,腳下生風,那姿態就如走在自家的廳堂裏。

——荊大哥畢竟是在外頭見過世面的男人,果然是不一樣……

燕橫一臉羨慕。

「荊大哥……你之前來過成都嗎?我看你好像很熟……」

荊裂聳聳肩:「沒有。反正都是大城鎮,每一個都差不多。」

「是嗎?……」

正走著,兩人看見前面路上一面臨街的墻壁跟前,圍攏著二三十人,不知在觀看墻上的什麽。

荊裂好奇地上前擠進去看,燕橫也緊隨著。那人群被荊裂壯碩的肩頭一下子就排開了。

擡頭看看墻壁上,貼著一張寫滿大字的紙,似是公告之類的文帖。看那紙和墨的顏色都不新,大概已經貼了三四天。

燕橫仔細看看上面寫什麽。青城派當然不會讓弟子變成文盲,一向有雇用老師上山教弟子讀書寫字。但畢竟平日大部分的時間心力都花在練劍上,燕橫懂的字不算很多。

這公告上有三個字,燕橫卻必然認得。

「青城派」。

「是他們。」荊裂盯著這沒有下款的告示,笑得像頭野獸。「武當派。他們果然在這兒。」

燕橫緊緊捏著拳頭,憤怒的眼睛瞪著這幅他沒有完全看懂的公告。他當然知道上面寫什麽。也知道是誰會這麽趕忙把這消息公告世人。

——既然要號稱「天下無敵」,他們當然渴望向天下宣示。

一想到仇敵就跟自己身處在同一座城市裏,燕橫一陣熱血沸騰。

——會碰上他們嗎?

一想到此,背項又一陣冷汗。他深知以現時自己的武功,難敵武當派這些精銳弟子,心頭感受甚是復雜。

「走。」荊裂拉著燕橫擠出人堆。

「荊大哥……」燕橫不自覺把竹笠拉低遮掩面容。「我們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我早說過嘛:活著是第一件要緊的事情。」

荊裂往街道兩頭瞧瞧那些密布的招牌。

「進城來,當然是先找個落腳的地方。餐風露宿了這幾天,骨頭都發麻了。」

兩人又走了一段,荊裂在一家客棧的招牌底下停下步來。他擡頭打量這家兩層高「祥雲客棧」的門面,看來覺得不錯,也就跨進了門檻。

「荊大哥……我們……」燕橫急忙呼叫。

荊裂沒理會他,徑自進入樓下的飯館,到了櫃台跟前,台後那中年的掌櫃馬上堆起笑臉迎接他。

「要個上房。」荊裂沒等掌櫃開口就先說。「我跟這個兄弟。」

「歡迎!歡迎!」掌櫃的笑容不變,一雙細眼卻敏銳地打量著櫃台前這兩個客人。眼見二人行李不多,衣飾打扮又像賣藝行腳多於商販,他語氣猶疑地說:「有的有的……我家客棧好相宜,這上房的房錢,一天才八十錢……客官要是方便的話,可以寄存一點……」

荊裂整一整身上的鬥篷,有意無意間掀起了下擺,露出腰帶上那雁翎單刀的柄頭。

掌櫃眼睛瞪大。

「你剛才說什麽來著?」荊裂傾側耳朵。「我聽不大清楚。」

「大爺!」掌櫃的笑容比之前更誇張。「我剛才是問大爺……您貴姓……」

荊裂故意不答他,卻作出不耐煩的模樣,手指搔著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