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震關中 第三章 見性館(第2/4頁)

那怯懦的青年叫王士心,合陽縣人,只是尋常一個農家子弟,卻自小就不安分。他跟許多到來「見性館」的年輕人一樣,深信自己生下來不是為了耕田,而是為了拿劍。他不理會家裏的反對,跟著鄉間的武師學藝,又自己日夕苦練了兩年,覺得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一心就要來投入偉大的華山劍派。他原來叫王四牛——「士心」這個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認為這名字才跟一個劍士相稱。

可是看見之前那個比他年長、比他壯、更比他快的漢子,兩招間就被陳泰奎的木劍狠狠刺倒,王士心的自信完全崩潰了:原來在真正用劍的世界裏,自己是如此微不足道;原來自己這幾年都在做著一個無聊的夢。

現在,王士心只要踏出這「見性館」的大門,這個夢就醒了。

他想起離家時,老爸那句責罵:

「傻瓜,不行的!」

那幾個字,像一記記拳頭擂在他心胸。

他開始痛悔:為什麽剛才要那麽害怕?木劍刺在身上的痛,比得上現在的痛嗎?就在剛才把木劍交還給小道士那一刻,那放棄的一刻,一切都完了。他親自證實了父親那句「不行」,也推翻了過去的自己。可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沒有第二次機會了,只能放棄劍,然後回家拿起鋤頭……

就在王士心步向「見性館」大門的同時,有一人自外到來門前,跟他打了一個照面。

王士心當時以至以後都無法解釋:為什麽這第一眼,會有種被電殛的感覺。他正要邁出大門的腳步瞬間停住了。

那個人卻沒有停下來,仍然往門裏走,仿佛王士心的身體,在他眼裏並不存在。

王士心慌忙側身避開。還是避不及,一邊肩頭快要碰上。

可是沒有碰上。本來預備要跟對方碰撞的王士心,反而因為落空而微一蹌踉。他完全看不見那人有何閃避的動作,只見他還是直直地走入「見性館」的玄關。

那擦身而過的瞬間,王士心感覺經過身邊的不像是人,而是一只貓。

王士心被吸引得回頭。現在他只看得見這個人的背影。穿著純白色衣袍的身體顯得修長,卻不算很高大。一頭烏黑發亮的直長發,沒有結髻,只是用黑布帶簡單地束著垂在背後。背項上斜斜背著一柄長劍,柄首有圓環,護手成「卍」字形,劍柄和劍鞘各處都包鑲著雕刻成雲紋的白銀,樣式很是古雅樸素。細看那劍鞘並非筆直,而帶著微微的彎弧,似乎又像是刀。

王士心掃視一眼「見性館」裏的人。每一個人也在看著這名白衣來客,全都露出跟王士心一模一樣的目光。館裏的空氣有如凍結了。

沒有人能無視此人的存在。

本來正要離開的王士心,此刻決意不走。

——雖然他還不知道,這個男人要來幹什麽。

一個華山派的小道士,雙手各自拿著白色和紅色的布條,走到那人跟前給他選。可是那人根本沒有看一眼。

陳泰奎緊緊握著木劍。他本來性情大膽好鬥,在山上就算跟比自己高強許多的師兄或尊長對劍,亦是從無半點緊張。現在他卻感到心裏有些異樣。

「你來幹什麽的?」陳泰奎呼喝:「來投考?還是討教?」

他的聲音仍舊嚴厲。可是跟剛才強勢的呐喊不同,現在隱隱像是被人逼迫的反抗吼叫。

男人不答話。他的臉容五官甚是俊秀,眼目顯得很長,略薄的嘴唇抿著。膚色白皙,但卻沒有半點令人覺得不健康,反而讓人錯覺像在發亮。

所有人都在凝視這張教人有點自慚的臉孔。

然後,他開口了。

「華山派『鎮嶽宮』是在這西峰上吧?」他語聲一字一句甚清晰,節奏不徐不疾:「是從這邊上去嗎?」

陳泰奎咧嘴而笑。至少知道對方的來意了。

「你說錯了。」陳泰奎振一振手上的木劍:「不是『從』這兒上去。是要『通過』這兒上去。」他一字一字重重的說。

那男人左右瞧瞧「見性館」裏,看見一排掛在墻上的木劍,還有那群正在輪流等待比試的年輕人。他雙眉略揚,作了個恍然的表情,似乎到現在才知道這「見性館」是何用途。

「別浪費時間。」男人似是漫不經意地說。「只要帶我上去就行了。」

那句「別浪費時間」,跟陳泰奎剛才對王士心說的話一模一樣。陳泰奎感到被譏嘲。

他伸劍朝男人直指。

「過得了我,自然帶你上去。」

他身後盤坐著的駱泰奇,早已沒有平日的閑適笑容,雙目閃出厲光,死盯著這名不速之客。

——絕不是普通人……

但那又如何?駱泰奇心想。整個華山劍派也都不是普通人啊。

「快拿起它吧。」陳泰奎說。一個小道士正把木劍遞到男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