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震關中 第三章 見性館

陜西,華陰縣南。西嶽。

華山以山勢峻峭而著名,處處皆是千仞絕壁,自古即有「奇險天下第一山」的稱號。其中主峰之一西峰,形貌如一整塊千丈巨石,渾然天成,具挺拔巍峨的剛強之勢,有「蓮花山」的稱號。

在西峰的巨大陰影之下,東面山腳的林間,有一座簡樸莊嚴的木房舍,建坪甚是寬廣,依著一條清澈小溪而立。旁邊樹木拴著幾匹馬,正在懶洋洋地低頭吃草。自外面看去,環境清幽,似乎是出家修行的寧靜道場。

可是在這木舍裏,卻傳出一陣接一陣帶有鬥爭氣息的猛烈叫喊。

「著!」又一聲呼喝。

一柄木劍跌落在木板地上。那原本握劍的高壯青年仰倒,左手捂著被擊中的右胸,手指緊緊抓著自己衣服,五官皺成一團,額上滿是汗珠,短促快密地用力透著氣,顯得呼吸困難。

站在他對面的是個中年道人,頂戴混元巾,卻沒穿著道袍,只是一身短褂,右手的粗糙木劍已垂了下來。那木劍前尖包裹著軟皮革,劍身上都是斑駁的凹痕,看得出是日夕比試中常用之器具。道人臉容剛毅,膚色黝黑,木無表情地俯視那倒地者。

他搖搖頭,略一揮木劍。兩個少年道士馬上上前,把那被擊倒的青年擡到木舍的一邊。

「下一個!」道人以粗啞的聲線叫著。

在木舍大門旁,排著一大堆人。其中一個也是二十出頭的青年,略帶怯懦地舉起手。即時有少年道士,把剛才那柄墮地的木劍交到他手上。這青年還沒走到場中,背項的衣衫已經濕了。

這座木房子名曰「見性館」,乃屬華山派所有。

自古武諺有雲:「拳出少林,劍歸華山。」

位列當今「九大門派」之一的華山派,自金朝時全真教祖王重陽弟子——廣寧子郝大通入山創派之始,即以道門劍術稱雄武林,迄今已歷三百余年,創編劍法與劍陣絕學共四十八種,跟少林派「七十二技」地位相當,各為佛家與道家武術的代表;直至近百年,武當派大盛,華山派的武名稍被蓋過,但仍然不失為歷史悠久、根基深厚的大劍派,有「劍宗」之稱號。

正因華山劍派名聲甚盛,歷來欲投拜山門以至討教劍法的人太多,華山派遂在三十多年前,在西峰山腳下建了這座「見性館」,每月初七和廿二兩天,開放予任何武人上門試技,及讓要拜師的人接受考核,以免打擾華山弟子在山上道觀的清修——華山派與從前的武當派一樣,練武以外兼修道法,全華山派上下俱為全真道士。

自從開設「見性館」後,歷來能通過此地拜入華山門墻的,每年絕不超過二十人;至於上門討教,能夠破「見性館」,驚動山上華山派本部「鎮嶽宮」的人,更是從來一個都沒有。

這名負責在「見性館」與人比試的中年道士名叫陳泰奎,一年前才千辛萬苦升為華山派的「道傳弟子」,心性還沒有定下來,很是好鬥,守護「見性館」門戶這個職務,對他來說簡直是份優差。每個月的其他日子,他幾乎都在期待這兩天的來臨。

另有一個身材壯寬、臉容和善的道士,盤膝坐在陳泰奎身後的墻邊,雙手攏在道衣的寬袖裏,半眯著眼,似在入定,又似在微笑。他是陳泰奎的師兄駱泰奇,當上「見性館」的監館已有兩年——兩年來,他一次握起身邊木劍的必要也沒有。

步至場中那個青年,倒提著木劍,很謙卑地朝陳泰奎拱拳躬身。

青年左上臂處,早已綁著一塊白布條。凡入「見性館」大門,必先申明,是要投拜華山派門下而來接受測試,還是來討教華山劍法。前者臂上纏白布,後者纏紅布。

歷來進「見性館」的,往往四、五十人裏也沒一個綁紅布條——華山劍法,名滿天下,實力和地位早就超然,還有誰會來挑戰?不過偶爾還是有尋常民間的武癡,或是練過幾年劍法、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小子,有膽到來用身體驗證,自己與名門大派的劍法,真實的差距有多大。

——這些人,大多都不能用自己雙腿走回家。

剛才被擊倒那人給擡到館內一旁,仍在發出痛苦的呻吟。

那拿著木劍的青年聽見這呻吟聲,眼神更增恐懼。面對陳泰奎,他久久還不敢把倒提的木劍變成比試的正握。

陳泰奎只看了一眼,嘆氣說:「別浪費時間。下一個!」

青年沮喪,但也似如釋重負,把木劍交還給小道士。駱泰奇看在眼裏,臉上滿是鄙夷厭惡之色。

——被擊倒不是問題,而且是當然的事。否則還用來學嗎?可是連被擊倒的勇氣也沒有,那不只沒有資格練華山劍法,就算踏足這兒的資格也沒有!

「見性館」這個名字沒有起錯——這就是看見來者本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