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高手盟約 第八章 奇材

姚蓮舟。

他烏亮的長發披散著,高坐於那搖晃的椅子上。一雙細長的眼睛,透過面前發絲,睥睨門外眾敵。

雖有頭發半掩著,也可見他臉頰的灰色已然褪去了大半;雙掌按住平放膝上的「單背劍」,十指亦再無顫抖,可知服了解藥不久,已見功效。

緊隨在椅子後的是殷小妍。比之先前背著書蕎出來的時候,她此刻神情鎮定得多,全因有了姚蓮舟和武當眾弟子在旁。

最後出現的自然是樊宗,身上的傷患都臨時敷上了武當派的金創救急藥,又得殷小妍包紮好,比之前又恢復了些元氣。他那暗器高手獨有的銳利眼神,在最後頭向各方掃視,手裏扣住瓷片和飛釘,防止有人乘機向仍然虛弱的掌門施襲。

街上群豪裏,有許多人還沒有見過姚蓮舟的真面目,這時不禁都引頸注視這個自稱「強中再無強中手」的武當掌門;待看見他身材普通,臉容俊秀,年紀又似頗輕,實在很是驚奇。

他們無從聯想:這人就是近年把整個武林都顛翻,先滅青城,後降峨嵋,再毀華山的兇星;也難以想象如錫曉巖、符元霸這等狠角色,都臣服在這個人的指揮之下。

林鴻翼等吃過姚蓮舟苦頭的心意門弟子,此刻再看見他,感覺身上受創之處又傳來刺痛。

最為激動的還數戴魁。他右手抱著斷骨的左臂,瞧瞧街旁已用衣衫蓋住的師弟李文瓊屍首,繼而悲憤地盯著姚蓮舟,五指竟不禁在受傷那手臂上抓出血痕來。

殷小妍隔著人叢看見,躺在戴魁旁的書蕎姑娘已經醒轉,雖然還是全身乏力無法動彈,但臉上回復血色,明顯再無性命之危。小妍很想馬上就過去看她,可是那邊站滿都是跟武當為敵的兇惡武者,她還是不敢,只得遠遠用眼神和微笑向戴魁致謝。只是戴魁一直怒盯著姚蓮舟,並沒有看見。

陳岱秀馬上奔過來,橫劍掩護在掌門的座椅前方。符元霸跟唐諒將姚蓮舟的椅子輕輕安放街心,亦馬上各拔取斬馬樸刀與長劍,像左右門神守在椅子兩側。三個武當弟子的列陣威勢,逼得一些小門派的武者不敢直視。

只是負責帶路的趙昆和另一名「首蛇道」同門,因為要秘密長駐關中刺探情報,為了避免被人記住面目,本來一直躲開在外圍,這個關頭也顧不了那許多,兩人亦走過來掌門座前,拔出暗藏的匕首加入援護。

守在姚蓮舟身邊四方的武當弟子,一下子就增至六人之多,各派群豪更不敢稍近。

練飛虹仍坐在馬上,跟師妹及三個崆峒弟子一起瞧向姚蓮舟。

「就是他嗎……」一向多言的練飛虹,這時也只是這樣喃喃說。右手在腰間的劍柄輕輕來回撫摸。

屋頂之上,荊裂、燕橫、童靜和虎玲蘭,亦禁不住俯首望向下面街中的姚蓮舟——荊裂跟虎玲蘭這更是第一次看見武當掌門。

姚蓮舟同時也仰首,朝著荊裂直盯。

上下兩個男人遙遙四目交視。

姚蓮舟臉容平靜,並無一點變化。

荊裂則收起了笑容。

——旁人不知,此際他胸膛裏,像有一股接一股狂亂的浪濤在激撞。

在泉州的海岸旁。南海虎尊派眾師長同門並排的墓碑。

同一片海岸。那個黑夜裏,燈籠映照著裴師叔的臉。最後一次相見。

荊裂有一股極欲仰天呐喊的沖動。但他壓抑著。不是時候。敵人還在眼前不足十步之外。必須比敵人更冷靜——這是他一向賴以克制強敵的利器,也是許多年前師叔的寶貴教誨。

荊裂瞧著姚蓮舟的臉。也瞧那平擱的「單背劍」。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跟這人這劍,還有多遠的距離。

——可是這一刻,他終於親眼看見了,這條血與鋼鐵之路的目的地。

「他……」姚蓮舟輕咳了一聲,向陳岱秀問:「……就是『獵人』?」

陳岱秀點頭:「是的……他自稱殺了我們九個同門。包括錫昭屏。」

姚蓮舟再次仔細看荊裂那張結著半幹血跡的堅實臉龐。在房間內,一聽聞外面的弟子說到「獵人」,他就堅持要符元霸等將自己擡出來——即使要讓外面的敵人看見自己這副虛弱的模樣,也在所不惜。他必定要親眼看看這個「武當獵人」。

姚蓮舟打量了荊裂一輪,又瞧瞧他身旁的燕橫,再次沉默下來,心裏有些矛盾。

——這個「獵人」,不可讓他活在世上。

——可是那青城派小子……不管他怎麽說,今天我確是欠了他。殺不得。

陳岱秀並不知道燕橫曾兩番向武當派留手之事,但他心思畢竟比較敏銳,看得出掌門臉上有些猶疑。他以為掌門既欲當場誅殺那「獵人」,但又不想在眾目之前倚多取勝,因而才感到矛盾。

「掌門。」陳岱秀自告奮勇說:「請讓弟子上去助拳。」他冷冷瞧瞧屋頂:「對方怎麽說都有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