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夜戰廬陵 第一章 波龍術王

距此千年前的漢朝,道教天師張道陵敕封天下名山三百六十五座,其中一座正是位處當今廬陵縣城東南之外的青原山。

青原山勝景殊異,處處皆是幽溪飛泉,奇峰險峽,靈氣逼人,自唐朝開始已為佛家重鎮,其中最氣派恢宏的「凈居寺」,更為江西第一名刹。

這刻正有兩條身影,於青原山北麓的路上急登。

二人身穿層層五色雜布怪袍,隨身長劍隨著奔跑而搖晃,鞘尾不時敲在山路石階之上,發出的聲響在山林間回蕩。

他們所走的並非登往「凈居寺」之路,而是往山上另一座佛寺。此寺規模遠較「凈居寺」為小,所處之地勢甚為險要,隱於山峽之間深處,只得這西面一條狹道能夠通往。山路兩旁與四周山谷盡是參天古木,在這午間時分仍是幽陰一片,再加山霧圍繞,別有一股空靈神秘的氣氛。

這兩個波龍術王座下頭領,剛在廬陵縣城逃過荊裂等人的追擊,先前極惡的氣勢早丟了大半,跑時姿態頗如喪家之犬。

「等……等一等!」那年輕的白臉男韓思道停下來,倒在石階上坐下。

為了逃避追擊,他們放棄了馬兒,到此已走了好幾裏路。韓思道喘著氣,臉色比原來還要蒼白,好像生病一樣。

一臉黃須的鄂兒罕停下來,那雙死魚般的眼睛冷冷俯視著同伴。鄂兒罕呼吸只略為急促,體力明顯比年輕他十多年的韓思道還要好。

韓思道在五色袍子的眾多口袋之間翻找,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是一小堆白色藥末,正是先前在廬陵縣城的比鬥中,他用以暗算燕橫的「仿仙散」。

韓思道伸出特別留長的左手尾指甲,挑了一點白末伸到鼻底,深深將「仿仙散」吸進去,隨即閉起眼睛,身子猛抖了幾抖,臉上才恢復些許血色。

鄂兒罕趁著這時,整理一下插在腰間那雙古劍——是兩年前他率領術王部眾,殘酷圍殺一名長沙府湘龍派劍俠奪來的。

「早勸你,別吃那麽多。再這樣下去,身體都搞垮了。」鄂兒罕搖搖頭嘆氣。

韓思道眯著一雙陰險的細眼,表情甚享受那「仿仙散」,只是不屑地一笑:「術王也沒有管我,你憑什麽?」他冷哼一聲,抹抹流下的鼻水,又說:「你還不是給敵人一刀劈了下馬麽?」

鄂兒罕那雙無生命般的眼睛,刹那透出殺意,雙手握住兩腰的劍柄。

韓思道悚然彈起身子戒備,帶點心虛地說:「還有氣力的話,不如先想想怎樣向術王請罪吧!」

韓思道握住劍柄的手心正在冒汗——他深知鄂兒罕遠比自己強。

一聽到對方這句話,想到在縣城折損了五十個術王弟子之多,鄂兒罕帶有西域血統的深刻臉孔一震,殺性頓被恐懼壓了下來。他眼睛回復沒有生氣的模樣,雙手放開劍柄。

「別以為我是『正護旗』,你這當副的就可以把事情都推到我頭上來。」鄂兒罕說著邁開腳步,繼續登上山路石階。「別忘了,那『雲磷殺』,是你親手撒的。」

兩人深入山峽,林間的空氣好像越來越沉重。路旁樹幹上,到處有用釘子吊掛的小物,有的是刻著符文的竹牌,有的是寫著咒語的布條,也有人形或鳥獸狀的粗糙木雕,似乎都是施法下咒用的物事,四周氣氛更顯得詭異。

終於到達一座山門,門頂上本來刻著的「清蓮禪寺」四個大字早就被人挖掉,兩條門柱上的木刻對聯也被刀斧削去,改掛上一對寫滿彎曲符文、已因雨打褪色的赤紅幡旗。

過了山門後,「清蓮寺」已然在望。兩層高的殿宇半隱在山峽深處,乍看竟有點像山寨要塞,寺後三面都是峭壁,前方橫著一條溪流,只有一條木橋可渡。

本應予人安詳與莊嚴感覺的佛寺,不知何故卻透著一股陰森的氣氛。

過了那「因果橋」之後,是寺門前一片空地,此刻甚為冷清。

空地旁邊擱著一物,驟眼還錯覺是地藏菩薩石像,細看才知竟是一具僧人屍身,成打坐圓寂之姿,身上皮肉和袈裟已因山霧濕氣而腐爛,露出灰色的骨頭來,蟲兒在空洞的眼眶間鉆進鉆出。

——正是「清蓮寺」原有的住持師父覺恩和尚。

「清蓮寺」正門頂上牌匾已經不知丟到哪兒去。只見不管寺門、柱子和墻壁,全部密密麻麻繪滿了咒文和貼滿紙符,所用的都是鮮艷如血的紅漆。那咒語的筆觸急激潦草,漆跡散亂,似乎書寫之人,正處於某種狂喜或失常狀態之中。

如海的血紅咒文,仿佛把整座佛寺都淹沒、吞噬了。

鄂兒罕和韓思道在寺門前停下來,互相看了一眼。韓思道伸手凝在半空,猶疑著要不要推門。鄂兒罕不安地抓著黃須,神色沉重。

無法壓抑的恐懼。

他們害怕,當然不是因為這一切陰森可怖的景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