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夜戰廬陵 第四章 女武者

那傳來的雖只是極細的聲音,但還是令島津虎玲蘭醒過來了。

從前她是薩摩國島津家的女兒,身為領主諸侯之後,雖然非常刻苦修習刀劍騎射,但日常起居錦衣玉食,又有眾多下人服侍;然而一年多前偷渡中土以後,為尋找荊裂穿州過省,路途頗苦,孤身一人更要時刻提防惡徒,很快就磨練出敏銳的警覺心,尤如家貓變成了野貓一樣。

——上次在成都被人跟蹤而不能察覺,只因對方是武當派的「首蛇道」一流輕功好手。

此刻在靜夜裏,那異聲雖輕,虎玲蘭還是辨出來:是人喉嚨發出的聲響。

——而且一定是在極端痛苦中。

虎玲蘭高大的身子在床上跪起,將床邊野太刀抄在手中。

「什麽事?」睡在同房的童靜被她的舉動驚醒,也抱著「靜物左劍」坐起來。

虎玲蘭將袍子快快穿在身上,同時說:「東面有事。快去找飛虹先生。」

她說完也不理會,赤著雙足就從二樓的窗口躍出,往東邊發出異聲的黑暗處跑過去,留下童靜在窗前焦急地看。

虎玲蘭奔跑時只用前腳掌著地,減少腳步發出的聲響,左手提著刀鞘緊貼腰身,右手已然把著刀柄。

她同時想起來:前面那發出聲音的地方,正是縣衙所在。

——那個姓王的大官,會有危險嗎?……

虎玲蘭飛快跑到縣衙的西側。那兒點著燈籠,映照一座細小的石屋,正是衙門旁的牢房。

房外有兩個保甲壯丁倒臥的身影。地上黑沉沉染了一團。

虎玲蘭取出一塊布巾蒙住口鼻。敵人的毒藥何等厲害,今早就見識過了,她不得不提防。

虎玲蘭盡量隱藏在黑暗之中——她沒有忘記日間那些術王部眾的機關暗器。

這時卻有一個身影,大搖大擺地在燈籠的光華下出現,正從石牢的正門走出來。那人全身上下都穿著黑色的夜行緊身服,從身體曲線一看就知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極誘人的女人。臉上蒙了黑色的面巾。

只見黑衣女人走出牢房,後面腰間橫掛著一柄很寬的長刀,左手提著一個仍在滴血的人頭,正是那被囚禁在牢房的波龍術王弟子。

——她來這裏並非要襲擊縣衙,而竟是專程誅殺這失手被擒的同夥!

虎玲蘭又看見,黑衣女人腰間還掛著兩個布囊,同樣的濕淋淋。

「出來吧。早聽到你啦。」女人拉下黑面巾獰笑:「老娘要不是有這雙賊耳朵,早在荊州時就不知道要給官府抓去斬多少個頭了!」

虎玲蘭看對方身材修長,跟自己略有些相似,只是臉容膚色相反,在燈光下白得像絹帛。她想起日間薛九牛的形容,知道此人就是波龍術王座下那女頭目。

——荊裂趁著初次交戰後不久、敵人驚魂未定時就去夜探對方陣營;可是對手也是一般想法,同時夜襲到來!

霍瑤花拋去那個術王弟子的頭顱,又解下腰間兩個裝著人頭的布囊——正是另外兩名逃逸的術王弟子。他們遇敵逃亡,又不回「清蓮寺」領罪,霍瑤花受命在進縣城前,先將躲在城郊的二人獵殺;接著才再進來處決這個被擒的弟子。

——他們只要還呼吸一口氣,即是對術王猊下的侮辱。

虎玲蘭瞧瞧地上被殺的兩名保甲,身上都有極重手法的裂傷,創口非常可怕。

霍瑤花則盯著虎玲蘭手上的野太刀。她沒想過世上竟有女人使用比她更長的刀。

——單是這一點就不可原諒!

霍瑤花黑色的身影猛晃踏前,右手已搭在腰後長長的布包刀柄上。她身子如貓般弓起,反手把刀從皮鞘拔出,順勢就水平斬向虎玲蘭的頸項!

銀光極盛,夾帶森寒的刀氣卷至!

霍瑤花發動之前,虎玲蘭就已感受到其殺氣,迅速回應。她沉膝坐步,右腕猛抖,野太刀自左腰處出鞘,同樣橫斬而出,正好迎向那襲來的銀光!

兩刃迎面交擊,銳音響徹廬陵縣城的夜空。

霍瑤花這招以反手握刀,勁力上本就略吃虧,她也低估了虎玲蘭的臂力,手上刀被猛烈反彈開去,她要轉身一圈才把刀柄控制住。

這時靜止下來,才看清霍瑤花的佩刀,刃身又寬又直好像一塊鋼板,份量頗不輕,刀尖成斜角,除了柄頭那綹人發紅纓之外,簡樸得沒有任何修飾可言;刀鋒中段有七、八寸竟是成鋸齒狀,此刻尚沾著血漬——難怪被她所殺的人,身上刀口如此慘烈。

霍瑤花長長的媚眼此刻暴瞪。與敵人一交手如此失利,這可是跟隨波龍術王以來從未發生之事。

——難怪鄂兒罕都如此狼狽……

她將刀改成雙手正握,擺出一個舉刀過頭的架式。

虎玲蘭看見這架式,眉梢揚起:對方這姿勢的味道,跟她之前遇過用斬馬樸刀的武當「兵鴉道」弟子李山陽,頗有相近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