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破門六劍 第二章 溫柔的纏鬥

荊烈瘦小的身體,蜷縮在狹窄的巖洞裏,緊緊抱著一柄滿是凹痕的木刀,澄亮的眼睛凝視洞外漆黑的天空。

雨聲淅瀝。太黑了,無法看見雨點。但他依舊出神地眺視,仿佛能夠看見些什麽。

他知道,在這海岸對面的遠方,就是自己的出生地烈嶼——應該說,是父親發現他的地方。

他的親生父母成謎;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何被拋棄在那海岸上。他跟這世界一無連系。

他只有繼續緊抱著木刀。

「小鬼!給我滾出來!」

雄渾的怒喝,透過雨聲傳來。可辨出是父親的聲音。

他探頭出去看。

正好逢著閃電。荊照赤裸上身的壯碩身影,在那一瞬間閃現。雨水打在他肩背上,被體溫化成霧氣。他右手提著一條藤杖,左手卻拿著一壺酒。

荊照舉壺喝了一口,然後又高叫:「我知道你躲在這兒!滾出來!」那粗啞的聲音中充塞著暴怒。

荊烈當然知道父親盛怒的原因:傍晚在「虎山堂」練武時,荊烈因為太過興奮,用木刀打傷了沒有血緣的兄長荊越的一根食指。那只不過是在練定招對拆,胡亂出招的荊烈當然有不對;但拳齡遠遠長於義弟的荊越,竟然避不過那一刀,結結實實地在眾同門跟前丟臉了——他可不是別人,而是南海虎尊派將來的掌門人選啊。

荊照一邊叫喊,一邊在黑暗的巖岸之間奔跳自如。雖然近年溺於杯中物,他的身手還沒有受到大影響——「滾雷虎」這外號,可不是因為當上虎尊派掌門才得到的擡舉,而是年輕時就在福建武林打響的名號。

在滂沱夜雨裏難以視物,荊照遍尋不獲,心情更惡劣了,將酒一口喝幹,一把摔去酒壺,仰天如猛獸似的嚎叫。

荊烈卻在這時自行從洞裏爬出來了。

另一次閃電。

荊照遠遠看見這全身濕淋淋的小子,馬上全速跑躍過去。

荊烈沒有走避。

荊照一到了他跟前,二話不說,就把藤杖橫揮向他左肩。

荊烈雙手分握木刀兩頭,舉到身側擋那藤杖。他體重連父親的一半也沒有,強烈的沖擊之下,身體往另一邊跪倒,幾乎就滾跌下巖石去。

——但他確實把這一擊擋下來了。

荊照更憤怒,另一只手伸出,一把捏著義子的喉頸,把他整個人揪起到半空。

荊烈被扼得窒息,腦袋和胸口都像快要爆開來。可是他沒有掙紮。手上的木刀也沒有放開。他瞪著已經充血的眼睛,無懼地直視父親。

那眼神裏,甚至沒有憎恨。反而有一股期待。

雖然痛苦得快要昏迷,荊烈心裏卻有一股異常的快慰:每次就只有觸怒父親時,父親方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這是荊烈自懂性以後就明白的事情。平日他在父親眼中,仿佛還不如家裏養的看門狗。不管跌傷也好,生病也好,餓著肚子也好……父親從來不屑一顧。唯一的例外,就只有當他幹了什麽讓父親生氣的事情時。

經過好幾年,荊烈又漸漸知道,有什麽事情最能夠惹得父親不快:當他在外頭太過頑皮闖了禍時;當他從高樹上跳下、躍到海裏抓魚、爬上祠堂屋頂,或者作其他大膽玩意時;當他把鄰村的孩子打得頭破血流時……

也就是,當他每次展現出強悍本色的時候。

雖然每次最後都會給打得很慘,但隔一段時候他又會故意去幹這些事情。因為唯有被打罵之際,他才能悄悄感到跟父親接近。

荊烈決心:要吸引父親,自己就要不斷變得更強。

——比哥哥更強……不,有一天,比爹更強!

快失去意識的荊烈這麽想著,眼睛依然凝視荊照。

荊照驀然從義子的眼神裏,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情感。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扼著義子喉嚨的手掌不自覺放松開來。

荊烈的身體發軟,無法控制地崩倒在巖石上。

荊照俯視沒有動靜的義子好一會兒。狂雨繼續滴打他頭頂。然後他彎下身子,將荊烈抱起來,回頭循來路離海岸而去。

這時荊照並不知道:短暫昏迷的荊烈其實早就給雨打醒。

荊烈閉著眼,縮在父親的懷裏。

在雨中,他感到那寬厚的胸膛,格外溫暖。

荊裂從短暫的回憶夢境裏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皮。樹洞外透進的燦爛晨光很刺眼。

荊裂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豎起耳朵傾聽,外面是否還有追捕者的聲音。

天還未亮,那黑衣高手梅心樹,就已經親自帶著術王眾下來青原山腳,拿火把搜索墮下山崖的荊裂。荊裂這兩個時辰以來,不斷在逃亡和轉移匿藏地。

梅心樹看來指揮能力甚強,術王眾的搜捕網非常緊密,荊裂一度幾乎被包圍網困死了,要非他懂得在身上塗泥和黏上樹葉作保護掩飾,斷不可能從術王弟子的眼皮底下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