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鐵血之陣 第一章 潛行

一束束昏黃的陽光,如箭雨從枝葉縫隙間斜斜射入,投進山林的深處,才被那氤氳與幽暗吞沒。

泛著煙塵的光叢裏,有異物在掠動。

驟眼遠看,還以為不過是風吹葉影;只有接近仔細觀察,才可能辨別得出來:是一個人的身影。

那身影緩慢而平穩地移動,於樹幹之間潛過,沒有發出半絲聲響。那壓抑著力量的步履,令人想象是一條正在朝獵物靜靜接近的蟒蛇。

這奇異身影的主人,正是山賊之首孟七河。

就像昨天在山寨裏一樣,孟七河依舊赤著精瘦結實的上身,但是原本銅色的肌膚全都塗成了青綠色——那是用樹葉和青果搗爛成漿調制的顏料,塗上之後既讓身體顏色與四周樹林融合,也掩蓋了體味,就算是林中野獸的鼻子也可瞞過。

孟七河在塗成綠色的身體上,再用炭灰抹上許多斑紋,這樣就更令輪廓線條難以察覺。他下身的深褐色褲子繞著許多帶有葉子的蔓藤,又是另一重隱蔽偽裝。

這些,都是他當獵戶的爹教他的。

孟七河行走在凹凸不平、滿布枯枝落葉的樹林間,步伐就如日常走路一般輕松,每步竟不聞聲響,盡顯八卦門步法的精妙功夫。

兩年前孟七河被王守仁率領的大隊人馬圍捕,正是靠這偽裝與步法,無聲無影地孤身潛過對方防線,從後頭打開一道缺口,方能帶著少數部下殺出重圍,逃入山裏。

——今天,我正以同一套功夫,報效王大人。

孟七河到達樹林斜坡的頂端,身子慢慢半蹲下來一動不動,手裏反握一柄刃身熏黑的匕首,保持蜷縮的姿勢,眼睛朝八方掃視,雙耳聽覺大大擴張。

他視察了好一陣子,確保這山林的前頭並沒有敵方的哨兵,這才站起身來,身姿動作立時一變,有如一頭躁動的猿猴,朝來路奔躍回去。

孟七河跑回半山一片樹蔭底下。那兒是個較平緩的斜坡,許多身影正坐在巖石上歇息,他們身旁放著一大堆沉重的行裝。

身上穿著竹甲的年輕山賊唐拔,本來正在納悶拍打著爬到身上的蚊子,一看見首領返回,馬上興奮地站起來。

「前頭沒人,我們可以再走了。」

孟七河其實跑得一身是汗,但他懶得抹一抹,說完急不及待就提起擱在山坡一角的八卦大刀,斜斜掛到背後。

那些身影同時起行。十九人皆是孟七河麾下的山賊,全挑選最壯健的精英。他們跟首領一樣輕裝上路,但每人各背負或提著又大又沉的布包。布包全都鼓得脹起來,隱約可見裏面收藏著一個個像人頭大小的東西,一提起來時,內裏發出瓦石輕碰的聲響。

十九人裏唯有唐拔和另一名山賊沒提布包,他們肩上卻斜掮著一大團繞成圈狀、又粗又長的繩索,看來也不比那些布包輕得了多少。

他們這趟登山,走的都是沒有路徑的荒林,山坡崎嶇難行,林木又異常茂密,更要帶著這麽重的東西,走得甚是辛苦緩慢,直至黃昏才完成一半。眼看快要入夜了,前面大段路程要摸黑攀爬,將更加困難。

可是十九人都沒有發出半句怨言,孟七河一聲令下,他們又默默提起東西開始上路去。

這固然是因為他們敬服的頭領孟七河就在前頭;何況一群無辜村民此刻就在波龍術王魔掌中,他們都深知不可再拖延。

可是還不只這些原因:他們當中,還有第二十個人。

這條身影比其他所有人都要高大,手裏跟背後帶著長長物事,正以微拐的步伐向山上走去。

那是背帶長弓的島津虎玲蘭。她將野太刀的刀柄跟刀鞘綁起來,用它當作行杖,皺著眉一步步登上去。

虎玲蘭雖然已用布帶在腰胯處緊緊束了數圈,但每走一步仍是帶來痛楚。但她絕不肯放慢下來。

——只要想到每遲一刻,又將多一個村民在「清蓮寺」前被處刑,自己肉體的傷痛,算不得什麽。

孟七河不禁又再看看這位豪邁的女劍士。為了在山裏隱藏形跡,虎玲蘭改穿了一套深青色的粗布男裝,但仍半點未減其嬌美。經過大段登山行走,她衣衫都被香汗濕透,更呈現出優美的身體曲線。走在後頭的山賊看傻了眼,不禁吞吞喉結,繼而又猛吐一口氣息,振作著繼續走路。

孟七河見了不禁心裏笑著暗罵:

——王大人,你這老狐狸……是故意把她編進來的吧?

孟七河跟部下相處許久,深知他們的脾性。要是換作平日,強迫他們幹這搬運重物登山的苦差,就算是多麽緊急的事情,此刻必定叫苦連天,也多少會慢下步來。

可現在每個人都不肯落在旁邊的同伴之後,競相往山上爬去,年輕的那幾個更爭著去拿最沉重的布包。誰也不甘在這麽一個異國美女面前示弱——疲勞辛苦都是小事,江西男子的威風,絕對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