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鐵血之陣 第二章 破關

月明當空。午夜子時。

王守仁銳利如劍的眼睛,眺視前方十數丈外那座木搭的山門。

高達丈許的門坊,矗立在狹隘的山路口上,左右掛著兩條寫滿物移教咒文的紅色幡旗,在黑夜裏徐徐飄蕩,感覺好不陰森。

那山門前後只有幾個火把,看不清門裏的狀況,隱約看見有人影移動。

那幽暗的門關,仿佛張開利齒的獸口,等待吞噬血肉的一刻。

雖然看不真切,但王守仁知道那山門後,敵人的百人主力大軍,必定正嚴陣以待。

術王弟子擁有可怕的毒箭暗器,因此王守仁將義軍停駐在山門前這個距離。這條青原山北麓的山路形勢狹隘,右側倚著一面難以攀爬的高聳峭壁,左邊則是早前荊裂跌下的懸崖。六百余人的義軍大隊只能作長蛇陣式,後頭的民壯一路排列在登山的階級上。

這個「清蓮禪寺」的山門關口,險要處正在於此:山門扼守在狹窄路口上,寬度最多只能夠容許五、六人並肩同時進攻;但一過了山門,就突然變成開闊的空地,可作大型布陣。敵方只要在山門內采半月陣形,我方闖關的前鋒一進去馬上三面受敵,形同自行沖入陷阱。

「他們……為什麽火把這麽少?……」王守仁身邊的年輕門生黃璇問時,緊張得滿額汗珠。這樣的陣仗他可是首次經歷。

「波龍術王也不是省油的燈。」王守仁說:「他就是不讓我方看清門內布陣的人數和情況。反正他們守的就只是門口這一個『點』,一有人進去,他們死命向著同一方位夾擊就行了,根本不用看得太清楚。黑暗一點反而對他們有利。」

王守仁也吩咐義軍,用帶來的木盾把己方火把遮著,以免還未進攻,就讓敵人看清虛實。

王守仁帶來的六個門生裏,已屆中年的朱衡是最穩重的一個,但看了眼前的情況也不禁說:「先生,要破這關口,恐怕……」

王守仁心裏一直也在盤算著,是否還有其他更有把握的策略。可是沒有。

——即使是最厲害的智將,作戰的計算也只能到某個程度,最後始終還是靠實戰硬拼。

日間在縣城,王守仁跟「破門六劍」擬定戰略之時,就已經問過他們好幾次:

「這樣打,你們有信心嗎?」

這次戰鬥跟一般行軍打仗不一樣,要調動的不是普通的兵將。我方最決定性的戰力,就是這幾個擁有超凡武藝的俠者。如何把他們發揮至盡,乃是勝負的關鍵;同樣王守仁也要確知他們力量的界限。

經驗最老的飛虹先生,也是最清楚六人各自能耐的一個。他當時撫著須想了一輪,又看了荊裂一眼,然後用力點點頭。

「世上沒有十足把握的仗。」練飛虹拍拍那幅草圖:「不過,我們大概做得到。」

王守仁看著六人堅定果敢的眼神,亦沒有不信任他們的理由……

「還不進攻嗎?……」黃璇這時焦急地說。他手掌搭在山路旁一棵樹上,正好摸到術王眾釘在樹幹的一具下咒木偶,嚇得馬上縮手。「再等下去,又有人質要死了……」

王守仁當然很清楚,每拖延一刻也要死人。但他不能不等。

他回過頭,瞧向右邊的峭壁底下,一塊凸起如人高的巖石。

在那巖石頂上,一人一馬的黑影矗立。那黑馬久經訓練,站在高處也未受驚,沉靜地呼吸著。

荊裂的右手提著又狹又長的刀,垂在馬鞍側,反射著淡淡的月光。他的身姿同樣鎮定,包裹著黑頭巾的臉仰起來,凝定地眺視前面遠處的上方。

六百余義軍靜靜布在夏夜的山路上,於黑暗中不斷淌汗。

過了不知多久,荊裂的眼目突然收緊,似乎看見了什麽。

他將手上的倭刀向天舉起,視線同時降下來瞧著王守仁。

王守仁也朝他點頭。

——一切就緒。拜托了。

——大家都要活著回家去。

王守仁一揮手,身在前鋒山賊隊伍裏的獨眼頭目梁福通馬上會意。他舉起手中的斧頭,指揮八十個兄弟向前緩緩推進。

眾山賊身上穿著竹片編成的護甲,又用厚布包裹手腿,以減低被術王眾毒箭所傷的機會。領在最前的四十人,各托著一面相當半個人身高的木盾,都是廬陵縣民用城裏的門板臨時改造的。

對面的山門裏,仍然看不見任何大動靜,正在請君入甕。

山賊們推進到山門前約五丈處,又再停了下來。

這時一人拿著火把,排眾而出。

在山門內布陣的百個術王眾,一如王守仁所料,呈半月形三面包攏著門前的空間,整個陣勢厚度達六、七人,如鐵蓋般密封著這關口。他們全都吃了物移教的藥物,又受到咒音刺激,一個個體內漲溢著濃烈的殺人欲望,在月夜底下靜靜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