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狼行荊楚 第二章 狼男與狼女

一個瓷瓶在地上摔破,散得廂房裏一陣濃濃酒香。

「再拿一瓶來——不!兩瓶!」

韋祥貴口齒不清的聲音,朝著房外高叫。

他兩邊各抱著一個妓女,身子搖搖晃晃,一張白臉已然喝得通紅。剛才他跟妓女嬉鬧,一下子拿不穩就將酒瓶摔破,卻沒有皺一皺眉頭。

——換在兩個月前,這樣的酒,韋祥貴別說要喝,嗅都嗅不起。

他面前的大飯桌上擺滿都是菜肴果品跟幾種好酒,足夠一桌十幾人吃飽。酒菜跟女人都是東道主趙黑臉付賬,以答謝今日「悅東樓」的勝仗。韋祥貴深知,這一勝讓趙黑臉奪取了江陵城北碼頭的巨大利益,這種招待相比之下不過九牛一毛,自然絕不客氣。

旁邊的妓女又喂他喝了一杯。他舔舔嘴唇,瞧向飯桌對面,皺著眉吼叫:「世上哪有人上妓院只顧吃飯的?」

「我餓嘛。你忘了嗎?我們認識的那天,一起去打架,就是因為肚子餓。」

錫曉巖端坐在韋祥貴對面,左手握筷又夾了一塊魚送進嘴巴裏。他穿的仍是那身洗得泛白的粗布鬥篷,半點兒沒有到這種地方喝酒遊樂的氣派,相較韋祥貴一身錦織繡花的棉袍差遠了,人家乍看還以為他是韋祥貴的仆從。

——可韋祥貴穿的衣裳、花的銀子、吃喝的酒菜、玩的女人……全都是錫曉巖那只拳頭換來的。

錫曉巖仍舊將右臂包在身上,只用一只左手吃飯。從前他在武當山起居生活亦習慣如此:跟兄長錫昭屏不同,錫曉巖自小就介意自己這異於常人的身體,寧可把那條怪臂收起來不讓人注意。就只有練武和比試之時,他才會渾忘羞慚感,盡情施展右手。

「沒見過這種傻蛋。」韋祥貴捏著左邊那妓女的腰肢,弄得她掙紮亂笑起來。「這酒不喝白不喝嘛。」

「你管我。」錫曉巖吐去嘴裏的魚骨:「我又不喜歡喝酒。」

韋祥貴仔細看錫曉巖的臉色,似乎滿懷心事的樣子,令他有點憂心。自從在谷城結識成了夥伴後,他們一路上到的地方越來越繁華,每次為人出頭打架收的紅包越來越沉重,而「鬼刀陳」三字也在荊州府裏越來越響亮。韋祥貴想不透自己怎會交上這種鴻運,就好像突然坐上一輛飛快奔上山的馬車一樣,要攔都攔不下。他自然不希望這運道會突然終結。

「小陳……」韋祥貴的臉正經起來:「你心裏是不是有什麽不舒服?不妨說,我們兄弟嘛。」

韋祥貴問的時候,心裏其實有點虛。他在想:難道小陳已經知道,我每次都把紅包裏七、八成的銀子都收進自己的口袋?……

錫曉巖聽見韋祥貴隨口而出的這句「兄弟」,心頭一暖,也憶起已逝的哥哥。

他放下筷子瞧著韋祥貴。錫曉巖自幼在武當山長大,跟這樣的市井之徒結交是第一次。像韋祥貴這種空有一副嘴巴的男人,要是放在武當,恐怕就連半個時辰也捱不了,按理錫曉巖對他只有鄙夷;可是這些日子裏,錫曉巖跟他卻意外的投緣,甚至很輕松就跟他說出自己的心底話來——雖然錫曉巖至今還沒有告訴他,自己真正的名字和出身。

——也許正因為韋祥貴跟武當派的人如此不一樣,反而能讓錫曉巖寬心。

「你記得我最初為什麽答應跟著你去替人打架嗎?」錫曉巖問:「我是說,除了為吃飯之外。」

「當然記得!你說你一個人跑出來,是要尋人嘛。」韋祥貴嚼著妓女喂他的糖糕說:「你雖然不曉得他們在哪兒,但相信只要去到越大的城鎮,打出越響的名堂,就越容易跟他們遇上。」

錫曉巖點點頭。他對武當以外的世界一無所知,要尋找荊裂和虎玲蘭,這是他想到的唯一辦法。

「對呢……這兩個月下來,人找不著,我卻好像漸漸喜歡上這活兒了……我是說,像今天,打那些人。」

錫曉巖說時,眼睛變得更明亮,嘴角微微笑著。

聽見「鬼刀陳」如此興奮地說自己「喜歡打人」,那兩個妓女心裏都冒起寒意,笑容有點僵硬。韋祥貴聽了也有點呆住。

「你該知道,我從前是練武的吧?」錫曉巖又問韋祥貴。

「你雖然沒說過,我大概猜得出來。」韋祥貴說:「那就奇怪了,打架對你來說,不就是家常便飯嗎?」

「我本來也這麽以為。自從會走路開始,我就在……那裏天天跟同門師兄弟打。拳腳刀劍的比鬥,對我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般尋常。可後來我才發現,在裏面打,跟在外面打不一樣。」

「怎麽說?」韋祥貴好奇地揚起眉毛。

「大概一年前,我跟同門第一次出去,和外敵痛痛快快打了一場。」錫曉巖瞧向廂房窗外的夜色:「怎麽說呢……就好像你心裏燒起了一盆火。回家之後那火也始終沒有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