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劍豪戰爭 第五章 巧遇

湖廣之北。漢陽城。

在行人如鯽的城中大街,一個古怪的異族行腳商人牽著馬兒信步而行。這高大男人身穿一襲淺青色粗布寬袍,一直蓋到腳踝,幾乎看不見雙腳上的麻耳草鞋;頭發上盤著繞纏好幾圈的布條,再戴上一頂大大的草織笠,口鼻間也圍了遮塵的長巾,完全看不見面目;胸前、腰側和腰後都掛著麻布口袋,裏面塞滿雜樣物事,不知有何用途;就連雙掌都班著布帶,不露出一點皮膺。他一手牽著馬韁,另一手提著個幾近等身長度的條狀布袋,充作擔杖擱在肩頭,後端掛著個晃來晃去的小包袱。

他袍子的胸前掛了好幾條項鏈,全是細小佛像或是不明護身符,加上這身稀奇打扮,還有身上散發一陣又濃烈又陌生的香氣,一看就知道是來自西域番國的人士。

漢陽位處長江與漢水之間,為商旅貨運的大埠,自古有「九省通衢」的美稱,什麽地方的旅人都有。這西域行腳商走在街上,倒不太令人驚訝。

他走過漢陽城裏最大的飯館「鴻雁樓」,在外面停下來仰起頭,稍稍擡起草笠,觀看那門口牌匾。站在門前招客的夥計怕麻煩,不想招呼這種異族行商,就沒向他拉生意,卻也好奇地瞧瞧那雙自草笠底下稍微露出的眼晴。

——奇怪……眼睛這麽美……西域蠻族的樣子,果然不一樣。

假如他再走近一點細看,定然會發現:這是女子的眼眸。

島津虎玲蘭就這樣仰著頭,看著這家她曾與同伴一起光顧的飯館好一陣子,沒說一句話,就低頭繼續前行。

然而走在這大街上,她無法壓抑那如潮湧來的回億:一年多前那夜裏,自己與荊裂牽著手的情景。

——然後我就摑了他一巴掌。他臉上那道我剛割下不久的傷口,在涔涔流著血……虎玲蘭想到這一幕不禁甜蜜地苦笑,接著又用力搖了搖頭。

現在不是緬懷的時候。

自從離開同伴之後,她就一路往大城鎭走,尋找能治好荊裂的方法或藥方,走著走著不覺就入了湖廣境內。她回想由關中到江西所經之地,漢陽城是其中最繁華又最近的一個府城,於是就前來了——她想,要找名醫或奇藥,到越大越富庶的城鎭就越有機會。

可是路上虎玲蘭漸漸察覺不對勁:這個月來在各地看見走動的武者突然增加了許多。他們都不避嫌地帶著兵刃在各處城街出沒,簡直就像官衙的公人一般。

虎玲蘭在餐館裏偷聽他們談話,竟赫然聽見「破門六劍」這四個字,後來再斷斷續續地打聽,對這事情終於知道了個大概。

——我們竟然成了明國朝廷的逃犯。

虎玲蘭半途也曾考虛:出了這樣的變化,自己是否該馬上回江西,與同伴並肩作戰?

可是最後她還是決定繼續旅程。她知道要是換作荊裂,也必然會這樣選擇——後退,還是向著目標前進,荊裂一定毫不猶疑選擇後者。

——就是因為敵人越來越多,我才更要盡快治好荊裂!

這趟旅程她不想招惹無謂的打鬥,於是苦思要如何偽裝。這時正好看見街上一個天竺來的遊方僧,靈機一動就想到扮起西域人來。這種寬袍一整襲罩在身上,先就掩藏了體形;掛在胸前和腰際的小麻布袋是為了掩飾優美的曲線,野太刀用布套包著變成一根擔杖,濃濃的異香蓋去她自然散發的女性芬芳……全套穿上後,虎玲蘭那原有既美艷又強悍的姿色,絲毫不見。

裝成西域人另有一個好處.她索性扮作不懂漢語,沿途起居飲食只用手勢示意,就能減少被人看穿的機會,也避免旁人來搭訕攀談。不過找宿頭倒是個麻煩,許多客店都不願招呼西域來的回回人,嫌他們的起居習慣和氣味惹其他客人不快。

先前她在幾座大城各逗留了數天,到處探聽有沒有接骨續筋的良醫,可是經過仔細觀察,大都是沒甚本事的江湖郎中。各種傷藥倒是買了一大堆,不過對於哪種真能治好荊裂的傷,她並不寄存厚望,唯有充作她這個「行商」所帶的貨物。離開林湮村的時候,她從劫來的財貨中取了好幾錠金子,旅途的盤纏與開銷倒不是問題。

這次到來漢陽這等繁華地方,虎玲蘭心想大概可以多留幾天,希望能夠找到象樣的大夫。

——先去吃飽肚子,再找可以投宿和寄存馬兒的地方吧。

虎玲蘭自從入城之後就察覺,漢陽跟她先前到過的城鎮一樣,街上出現的武者數目很不尋常從各地南下尋找「破門六劍」的武人絡繹不絕,許多都經此水路大璋到來。

虎玲蘭進了一家小飯館,同樣已經坐了好幾桌武林人士,飯桌上擱著各樣兵器。她並不理會,提著包藏的野太刀就進內,找張桌子坐下。

虎玲蘭身上塗滿了異國的香油膏,那濃烈氣息透過一身風塵仆仆的衣袍散發出來,嗅得店裏客人個個雛眉。她一坐下來,鄰桌的人也都刻意移開一些,臉上露出討厭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