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風卷山河 第五章 風起

在溫暖的江風吹拂下,聽著船身破浪的節奏,童靜差點就墮進夢鄉。

她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吐納了幾口氣息,腦袋回復清醒。她看看旁邊不禁微笑,只見飛虹先生蜷伏在甲板上正在呼呼大睡。

童靜提起「迅蜂劍」步出船艙外。六月的猛烈陽光灑落臉上,她只感舒服極了。身軀隨著船行微微搖晃。對於岷江幫主之女童大小姐來說,這是熟悉不過的感覺,驀然令她懷想起四川家鄉。

——很久沒有乘船了……

還記得六年前與燕橫、荊裂初相識時,大家過了一段極愉快的船上日子。那也是她第一次離開父親獨立的時候。此後每次乘船,甚至每次站在江河邊上,她都會回憶起那種快樂。

「你一個人在笑什麽?」

童靜回頭,看見盤坐在船尾一角的燕橫,手裏正用小刀雕刻著一塊木頭。

燕橫停下手來,用小刀指著童靜:「別忘記,我們這次不是去玩。」

童靜指指他手中那木塊:「你自己還不是在玩?這次雕的是什麽玩意?」

燕橫把木頭收到背後:「哼,才不告訴你!」

兩人爭了一輪,燕橫最後才屈服,把木頭給了童靜。她仔細看,原來是一條未完成的小船。

他們住在那水巖前寨已經一年,如今終於有機會出外遠行,心情甚是舒暢。

那大船順著風,正沿贛江北上,從贛州出發至今已有六天。

兩人沿著船舷往船首方向走去,途中與幾個船夫及隨從打過招呼。在他們上方高處,代表南贛巡撫的官府旗幟在桅杆上獵獵飛揚。

船頭上站著好幾個身影。一人在最前迎風而立,那撐著長衣的痩削身軀站得挺直,長須在江風中舞動,正是陽明先生王守仁。在他左右的是荊裂與孟七河,還有幾名隨行的民兵及侍從。

王守仁凝視著船首前方的達飯江水。在明媚陽光之下,他的心情卻無法放開。因他知道,這條船正帶著他不斷接近那烏雲密布之地。

已跟隨王大人好一段日子的孟七河,感受到其心情,默然不語。另一邊的荊裂,

一頭鬈發以布巾包裹著,臉上如往常般氣息充沛。新婚的他更添了穩重自信,神氣蓬發。

燕橫和童靜上前與眾人問好。

「我們快要靠岸了嗎?」童靜問孟七河。

他點點頭:「前面不遠就是豐城縣。我們可以停泊休息。」

孟七河旁邊一個民兵說:「到得豐城,距離南昌就只有一百裏左右了……」

一聽這話,王守仁的眉頭鎖得更緊。

童靜見了,向王守仁說:「大人,有我們『破門六劍』照應,你不必過慮啊。」王守仁苦笑:「不。你們答應過,到了南昌只留在船上,不得登岸。」

王守仁此番出贛州,原是受朝廷命令,前往福州戡亂。話說福州三衛,有名為進貴的軍官聚眾嘩變,兵部尚書王瓊遂奏請朝廷,向王守仁頒下敕書及領兵的旗牌,前赴平定亂事。

王守仁出發之日乃六月初九,正巧六月十四日乃是寧王朱宸濠生辰,按常例江西省內主要官吏都得去賀壽,王守仁雖領了王命出征,但從南贛沿水路往福州,北上時必經南昌,也就更無從推托。

南昌城這兇險之地,王守仁絕不想踏足。在那裏唯一能令他高興的事,就只有再與上司江西巡撫孫燧見面。他與孫燧先後都是由王瓊安排來江西對抗寧王府,二人皆能幹耿直,難得更是浙江余姚同鄉,甚為投緣。

這段日子他一直為孫燧在擔心。他知道孫燧不停向朝廷上表,告發寧王謀反之意,但一次接一次石沉大海,定是被寧王所收買的奸臣攔截了。

上奏無用,孫燧與王守仁更無別法。對方是朱姓親王,他們不可能像對付一般匪賊般先發制人。余下就只有戒備和等待——等待寧王發動。

——但恐怕那時候會太遲……

相比天天與虎為鄰的孫燧,王守仁留在南面的贛州總算安全得多。王守仁日夕都在擔心孫大人的安危。

「當上江西巡撫,我心裏已然預備把命豁出去。」二人最後一次在南昌分別時孫燦曾說:「但王大人你跟我不一樣。你一定要活著。」

「破門六劍」得知王守仁要往福州戡亂,自動請纓隨同照應,一則是五人安逸太久希望活動一下身手,二是預防途中有人加害王大人。他們最初以為王大人會辭謝,誰知王守仁一口就答應了。

——看來王大人也感應到,今日形勢比往昔更緊張……

王守仁這直覺並非全無根據,福州三衛的亂事其實並不嚴重,正常來說沒必要特意召遠在贛州的王守仁前往敉平。王守仁相信這是兵部尚書刻意安排。

——王瓊大人的用意,是給我拿著兵權。

(當朝的地方官吏並無自行動用屯駐軍的權力,只有出事時由朝廷頒下行軍的旗牌,事後也要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