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仁者 第三章 奇襲

世上沒有多少事情,比你被一個乞丐打更要倒黴。

乞丐。住在人間最底層。仰人施舍、任誰都可欺侮的下賤之輩。

他竟然打了你。

而假如被打的那個人,是堂堂寧王府護衛——也就是如今這整座南昌城的主人——那就更加荒謬了。

可是世上有些荒謬的事情就是會發生。

因此在發生的一瞬間,這黑夜街道上的四個寧王府護衛都呆若木雞。

當乞丐的竹杖,擊打在那名護衛的頭盔上時,發出一種非常古怪的聲音。竹杖明明很輕而且空心,但打上去卻透出一股有如鐵錘打在木頭上般的沉厚聲響。強烈的震蕩力,透過頭盔傳達到那護衛的腦袋深處。竹杖應聲斷折的同時,護衛雙眼翻白。

只因這一杖擊,挾帶的是崆峒派正宗武學,「八大絕」之一「開山鞭」的勁力。

那名護衛的三個同伴,完全被這一擊震驚得僵住了。

事情發生得多麽突如其來。當他們巡邏到這條街巷,在半途看見這個白發白須、拄著竹杖、每步走得危顫顫的老乞丐時,完全沒有提防;就在即將擦身而過之際,老乞丐的身體卻瞬間挺直了身軀。然後就發生這樣的事。

老乞丐飛身一擊著地後,雙腿馬上一轉一跨,身體詭異地向左伸展,並乘勢將右手上的斷竹刺出!

那三人都看不清這動作,只是瞧見一團活動非常迅捷的黑影,那速度不是他們想象裏人能夠做得到。

假如說剛才的杖劈像雷擊,那麽這竹刺就如輕風,在碰觸時你才察覺它已經到來。

第二個護衛的咽喉,被斷成尖銳破口的竹尖貫穿!

——那個尖錐狀的裂口,其實一早就刻在竹上,經過猛擊後自然斷開露出來。也就是說,這連續的兩擊,老乞丐一早就計算好。

被刺穿喉嚨的護衛,眼目瞪得像要跌出來,手裏的燈籠墮地。

余下那兩個寧王府護衛到這時候才有反應。第三人才剛把手掌包住腰間刀柄,一團黑影卻已把他籠罩。

乞丐那只包纏著布條的左拳,結結實實地擊打在他喉結上,發出一種破裂的聲音。

——那布條之下,藏著一個鑲了鐵片的手套,配上崆峒「花戰槌」的威力,那顆拳頭就與飛射的鐵球無異。

最後第四個護衛逃走了不夠五步,整個人就俯伏崩倒。他的頭盔後掩處僅僅一個寸許的空隙,準確地給一把飛刀命中,刀刃深深插進後頸。

原本在這南昌城內街道威風夜巡的四個寧王府護衛,眨眼之間沒有一個再站著。就好像一場戲法一樣。

變出這場戲法的練飛虹,臉上並無任何得意。他將斷竹拔出屍體,走到第一個被擊中、昏眩而還未斷氣的護衛跟前,將尖竹猛刺下去。練飛虹將對方結果時並沒任何表情,就像農夫插秧割禾般理所當然。

墮地那個燈籠還在燃燒。練飛虹上前將之踩熄。

當街道完全恢復黑暗同時,十幾條身影從暗巷裏竄出來。他們好像早已互相計劃好,分工合作將四名護衛的屍體擡回巷裏,收拾他們掉落的兵器和頭盔,清除打鬥過的地上痕跡,用水壺澆到血跡上沖淡再以沙土掩埋。

——他們在黑暗中作業,卻完全知道所有屍體、物件和痕跡的位置,只因剛才在暗中觀看時就已牢牢記住,如今幾乎不必依靠眼睛。

練飛虹從屍體上收回飛刀,小心地抹凈刃上的血,收回懷內的布鞘。這飛刀比他平日用的「送魂飛刃」較小,刃面被他磨得粗糙且塗上黑墨,以減少夜裏反光。

四條死屍已被擡到暗巷深處,流血的創口以布暫時包裹,準備一起帶去城東處一座荒廢小屋。他們預先已在那屋內地下挖了深坑,屍體一送過去就將戰甲軍器剝走,埋葬土中。

練飛虹隨著那十幾人前行。他們都是曾效忠已故的江西巡撫遜燧、如今聽令於王守仁的細作線眼,全部是江湖人出身,經驗豐富又冷靜,而且都有點格鬥作戰的能力——當然戰力不能跟真正的武者相比,但如運用得宜,必要時也有一定的奇襲作用。

他們與練飛虹由始至終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工作。這不是因為生疏,相反是因為深深的互相信任。自從寧王作亂,「破門六劍」潛入南昌府一帶開始,他們就已經常合作。如今一起潛伏在最危險的敵軍老巢裏,更是生死與共,沒必要再說多余的話。

第一次目睹崆峒前掌門的殺人技巧時,他們都曾訝異莫名。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恐怖的老人。

——他真的快七十歲了嗎?……

而正正就是因為到了這個看似毫無威脅、不會惹起敵兵懷疑的年紀,練飛虹才會負責潛進來南昌城,進行這種破壞守備的任務。

如今那些線眼都早已習慣於練飛虹閃電殺敵的手段,見慣不怪,有時還因此嘲笑敵人的軟弱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