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仁者 第六章 心劍(第4/5頁)

——他任何一個失誤,就隨時要賠上萬人性命,並關系天下大局,實在不由他不戒懼謹慎。

若是換作別人,也許早已經退縮,也許會只守不攻,期待朝廷正式的王師前來討逆;但其時整個大勢已然不一樣,朱宸濠可能已結集比今日浩大數倍的軍勢。只有王守仁,具有足夠堅定的意志去阻止此事成真。

燕橫在旁看著王大人臉上的皺紋,察覺出他的疲憊與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因此也不敢開口打擾他。燕橫不禁回想起從前,第一次與王大人在廬陵並肩作戰的情景。經過這些年的風浪,燕橫更深刻地感受到,要像王大人這樣為他人的生死負責,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日假若我真的重開青城派,也同樣要肩負這般重責,而不僅僅是傳承武功招式那麽簡單……

「燕俠士……」這時王守仁卻說話了。「還記得我們初相識的事嗎?」

原來王守仁正巧亦是回憶起廬陵之戰。燕橫點點頭。

「與幾位相識相知,實在是難得的緣份。」王守仁看著燕橫說:「假如沒有你們,我早已死在朱宸濠之手;不是幾位一直冒死擔負危險的作戰,這場仗我也會打得加倍艱辛。再次感謝你們。」

這次戰爭裏,王守仁實際擁有的戰力軍備其實不及寧王,所以連戰連勝,除了策略巧妙外,也在關鍵時刻和因素上,得到「破門六劍」全力扭轉。剛打完的攻城戰,若非「破門六劍」在內外夾擊,德勝門不會這般容易攻破,整個戰事延長,義軍死傷不知會增加多少倍,所消耗的體力和士氣也會帶到接著的戰鬥裏,降低勝算;更糟糕的更可能是戰情膠著,拖到朱宸濠回軍南昌反擊。幸好這些都沒發生,而「破門六劍」居功至偉。

不過他們也付出了代價:練飛虹在戰鬥中力竭,直至現在還陷入半昏迷,只是偶爾清醒一陣,更別說下床走動。如今童靜正陪伴照顧著他。往後的戰事,飛虹先生已肯定無法參加,將來他的身體是否還能動武,尚在未知之數。

對此王守仁不免憂傷,此刻一時感觸,就說出這番話來。

這時燕橫回答:「沒有王大人,我們『破門六劍』當天遭『禦武令』追殺,也一樣活不下來。」

他說的是當年他們被秘宗門弟子在森林追擊,全靠有王守仁請托八卦掌門尹英峰來拯救,才得以逃出生天。燕橫豪邁地一笑,又說:「誰欠誰,算也算不清。不如不要算好了。」

王守仁聽了愁眉開解,不禁也笑起來。他仔細看看眼前的燕橫,那充滿自信的氣度,與當日初識的青澀少年相比,已是脫胎換骨。

——而他今年其實才不過廿三歲。由此可知燕橫這些年的經歷是如何不凡。

「我還記得燕俠士的弘願,是要復興青城劍派。」王守仁說:「看來那日子不遠了。」

燕橫聽了搖頭苦笑。

「我知道你有甚麽憂慮。」王守仁又說:「這次平叛成功之後,我必然借這機會向朝廷啟奏,敘說『破門六劍』的絕大功勞,請求聖上赦除各位欽犯之身。其時燕俠士就可以堂堂正正地重振青城派門楣了!」

燕橫這次參戰並無想過要甚麽獎賞,全都是為了天下義理,還有與王守仁的深厚情誼而上陣。他一想到將來重開青城派有望,心裏大是興奮,馬上就向王守仁下拜感謝。

王守仁急忙扶著他。

「不必謝我。該是天下人謝你們。」

王守仁說著,又再眺望遠方的江河,眼裏閃著光芒。

「如此誠摯的劍道,若不承傳下去,乃是天下的損失。」

燕橫聽了不禁激動,心裏卻想:王大人心中之「劍」,何嘗不更是世人的魂寶,應當流傅後世?

萬一被朱宸濠當上皇帝,今日與之對抗的王陽明將被視為「反賊」,他一生的言行學說也將從世間抹消。

——為了保護這些,我們定要打勝這場戰爭。

在荊裂面前的江岸上,排列著漳州水兵四、五十條同一式樣輕型戰船。那戰船形狀特殊,兩頭都高翹著不分首尾,船尖包鑲著鐵片,兩側突出六對槳棹,船艙四周包覆了生牛皮及密釘的茅竹條作保護。

這船因為兩頭如雙翼齊飛之勢,稱為「鷹船」,是福建水軍裏一種靈活快速的突襲船。

荊裂以前也沒見過這種船形,得漳州水軍統領李一寧的講解才知其長處。他跳上其中一艘,仔細看上面的掩護及武裝,檢查一下船身是否夠結實,又看看船兩端的鐵尖。其中一端上還加裝了活動的倒鉤,可以隨繩索拉扯而收緊放松。這是李一寧按荊裂的指示而造的,雖是急就章,鑄工有些粗糙,但看來效能不錯。荊裂試了幾試,很是滿意。

這正是荊裂想要的特殊快艇,各方面都符合他的要求。荊裂看著時,露出像是得到新武器的笑容,躍回岸上後仍不禁再看那船列幾眼,這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