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誰家子弟誰家院

段譽將木婉清摟在懷裏,又是歡喜,又是關心,只問:“木姑娘,你傷處好些了麽?那惡人沒欺侮你罷?”木婉清嗔道:“我是你甚麽人?還是木姑娘、木姑娘的叫我。”

段譽見她輕嗔薄怒,更增三分麗色,這七日來確是牽記得她好苦,雙臂一緊,柔聲道:“婉妹,婉妹!我這麽叫你好不好?”說著低下頭來,去吻她嘴唇。木婉清“啊”的一聲,滿臉飛紅的跳將起來,道:“有旁人在這兒,你,你……怎麽可以?噫!那些人呢?”四周一看,只見那寬袍客和褚、古、傅、朱四人都已影蹤不見,左子穆也已抱著兒子走了,周圍竟是一個人也無。

段譽道:“有誰在這裏?是南海鱷神麽?”眼光中又流露出驚恐之色。木婉清問道:“你來了有多久啦?”段譽道:“剛只一會兒。我上得峰來,見你暈倒在地,此外一個人也沒有。婉妹,咱們快走,莫要給南海鱷神追上來。”木婉清道:“好!”自言自語道:“真奇怪,怎麽這些人片刻間走了個幹幹凈凈。”

忽聽得巖後一人長聲吟道:“仗劍行千裏,微軀敢一言。”高吟聲中,轉出一個人來,正是那四大護衛之一的朱丹臣。段譽喜叫:“朱兄!”朱丹臣搶前兩步,躬身行禮,喜道:“公子爺,天幸你安然無恙,剛才這位姑娘那幾句話,真嚇得我們魂不附體。”段譽拱手還禮,道:“原來你們已見過了?你……你怎麽到這兒來啦?真是巧極。”

朱丹臣微笑道:“我們四兄弟奉命來接公子爺回去,倒不是巧合。公子爺,你可也忒煞大膽,孤身闖蕩江湖。我們尋到了馬五德家中,又趕到無量山來,這幾日可教大夥兒擔心得夠了。”段譽笑道:“我也吃了不少苦頭。伯父和爹爹大發脾氣了,是不是?”朱丹臣道:“那自然是很不高興了。不過我們出來之時,兩位爺台的脾氣已發過了,這幾日定是掛念得緊。後來善闡侯得知四大惡人同來大理,生怕公子爺撞上了他們,親自趕了出來。”

段譽道:“高叔叔也來尋我了麽?這如何過意得去?他在哪裏?”朱丹臣道:“適才我們都在這兒。高侯爺出手趕走了一個惡女人,聽到公子爺的叫聲,他們都放了心,命我在這兒等公子爺。他們追蹤那惡女人去了。公子爺,咱們這就回府去罷,免得兩位爺台多有牽掛。”段譽道:“原來你……你一直在這兒。”想到自己與木婉清言行親密,都給他瞧見聽見了,不禁滿臉通紅。

朱丹臣道:“適才我坐在巖石之後,誦讀王昌齡詩集,他那首五絕‘仗劍行千裏,微軀敢一言。曾為大梁客,不負信陵恩。’寥寥二十字中,倜儻慷慨,真乃令人傾倒。”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卷書來,正是《王昌齡集》。段譽點頭道:“王昌齡以七絕見稱,五絕似非其長。這一首卻果是佳構。另一首:‘送郭司倉’,不也綢繆雅致麽?”隨即高吟道:“映門淮水綠,留騎主人心。明月隨良椽,春潮夜夜深。”朱丹臣一揖到地,說道:“多謝公子。”

段譽和木婉清適才一番親密之狀、纏綿之意,朱丹臣盡皆知聞,只是見段譽臉嫩害羞,便用王昌齡的詩句岔開了。他所引“曾為大梁客”雲雲,是說自當如侯嬴、朱亥一般,以死相報公子。段譽所引王昌齡這四句詩,卻是說為主人者對屬吏深情誠厚,以友道相待。兩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木婉清不通詩書,心道:“這書呆子忘了身在何處,一談到詩文,便這般津津有味。這個武官卻也會拍馬屁,隨身竟帶著本書。”她可不知朱丹臣文武全才,平素耽讀詩書。

段譽轉過身來,說道:“木……木姑娘,這位朱丹臣朱四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朱丹臣恭恭敬敬的行禮,說:“朱丹臣參見姑娘。”

木婉清還了一禮,見他對己恭謹,心下甚喜,叫了聲:“朱四哥。”

朱丹臣笑道:“不敢當此稱呼。”心想:“這姑娘相貌美麗,剛才出手打公子耳光,手法靈動,看來武功也頗了得。公子爺吃了個耳光,竟笑嘻嘻的不以為意。他為了這個姑娘,竟敢離家這麽久,可見對她已十分迷戀。不知這女子是甚麽來歷。公子爺年輕,不知江湖險惡,別要惑於美色,鬧了個身敗名裂。”笑嘻嘻的道:“兩位爺台掛念公子,請公子即回府去。木姑娘若無要事,也請到公子府上作客,盤桓數日。”他怕段譽不肯回家,但若能邀得這位姑娘同歸,多半便肯回去了。

段譽躊躇道:“我怎……怎麽對伯父、爹爹說?”木婉清紅暈上臉,轉過了頭。

朱丹臣道:“那四大惡人武功甚高,適才善闡侯雖逐退了葉二娘,那也是攻其無備,帶著三分僥幸。公子爺千金之體,不必身處險地,咱們快些走罷。”段譽想起南海鱷神的兇惡情狀,也是不寒而栗,點頭道:“好,咱們就走。朱四哥,對頭既然厲害,你還是去幫高叔叔罷。我陪同木姑娘回家去。”朱丹臣笑道:“好容易找到了公子爺,在下自當護送公子回府。木姑娘武功卓絕,只是瞧姑娘神情,似乎受傷後未曾復元,途中假如邂逅強敵,多有未便,還是讓在下稍效綿薄的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