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誰家子弟誰家院(第2/13頁)

木婉清哼了一聲,道:“你跟我說話,不用嘰哩咕嚕的掉書包,我是個山野女子,沒念過書。你文縐縐的話哪,我只懂得一半。”朱丹臣笑道:“是,是!在下雖是武官,卻偏要冒充文士,酸溜溜的積習難除,姑娘莫怪。”

段譽不願就此回家,但既給朱丹臣找到了,料想不回去也是不行,只有途中徐謀脫身之計,當下三人偕行下峰。木婉清一心想問他這七日七夜之中到了何處,但朱丹臣便在近旁,說話諸多不便,只有強自忍耐。朱丹臣身上攜有幹糧,取出來分給兩人吃了。

三人到得峰下,又行數裏,只見大樹旁系著五匹駿馬,原來是古篤誠等一行騎來的。朱丹臣走去牽過三匹,讓段譽與木婉清上了馬,自己這才上馬,跟隨在後。當晚三人在一處小客店中宿歇,分占三房。朱丹臣去買了一套衫褲來,段譽換上之後,始脫“臀無褲”之困。

木婉清關上房門,對著桌上一枝紅燭,支頤而坐,心中又喜又愁,思潮起伏:“段郎不顧危難,前來尋我,足見他對我情意深重。這幾天來我心中不斷痛罵他負心薄幸,那可是錯怪他了。瞧那朱丹臣對他如此恭謹,看來他定是大官的子弟。我一個姑娘兒家,雖與他訂下了婚姻,但這般沒來由的跟著到他家裏,好不尷尬。似乎他伯父和爹爹待他很兇,他們倘若對我輕視無禮,那便如何?哼哼,我放毒箭將他全家一古腦兒都射死了,只留段郎一個。”正想到兇野處,忽聽得窗上兩下輕輕彈擊之聲。

木婉清左手一揚,煽滅了燭火,只聽得窗外段譽的聲音說道:“是我。”木婉清聽他深夜來尋自己,一顆心怦怦亂跳,黑暗中只覺雙頰發燒,低聲問:“幹甚麽?”段譽道:“你開了窗子,我跟你說。”木婉清道:“我不開。”她一身武藝,這時候居然怕起這個文弱書生來,自己也覺奇怪。段譽不明白她為甚麽不肯開窗,說道:“那麽你快出來,咱們趕緊得走。”木婉清伸指刺破窗紙,問道:“為甚麽?”段譽道:“朱四哥睡著了,別驚醒了他。我不願回家去。”

木婉清大喜,她本在為了要見到段譽父母而發愁,當下輕輕推開窗子,跳了出去。段譽低聲道:“我去牽馬。”木婉清搖了搖手,伸臂托住他腰,提氣一縱,上了墻頭,隨即帶著他輕輕躍到墻外,低聲道:“馬蹄聲一響,你朱四哥便知道了。”段譽低聲笑道:“多虧你想得周到。”

兩人手攜著手,徑向東行。走出數裏,沒聽到有人追來,這才放心。木婉清道:“你幹麽不願回家?”段譽道:“我這一回家,伯父和爹爹定會關著我,再也不能出來。只怕再見你一面也不容易。”木婉清心中甜甜的甚是喜歡,道:“不到你家去最好。從此咱兩人浪蕩江湖,豈不逍遙快活?咱們這會兒到哪裏去?”段譽道:“第一別讓朱四哥、高叔叔他們追到。第二須得躲開那南海鱷神。”木婉清點頭道:“不錯。咱們往西北方去。最好是找個鄉下人家,先避避風頭,躲他個十天半月,待我背上的傷全好,那就甚麽都不怕了。”當下兩人向西北方而行,路上也不敢逗留說話,只盼離無量山越遠越好。

行到天明,木婉清道:“姑蘇王家那批奴才定然還在找我。白天趕道,惹人眼目,咱們得找個歇宿之處。日間吃飯睡覺,晚上行路。”段譽於江湖上的事什麽也不懂,道:“任憑你拿主意便是。”木婉清道:“待會吃過飯後,你跟我好好的說,七日七夜到哪裏去了,若有半句虛言,小心你的……”一言未畢,忽然“咦”的一聲。

只見前面柳蔭下系著三匹馬,一人坐在石上,手中拿著一卷書,正自搖頭晃腦的吟哦,卻不是朱丹臣是誰?段譽也見到了,吃了一驚,拉著木婉清的手,急道:“快走!”

木婉清心中雪亮,知道昨晚兩人悄悄逃走,全給朱丹臣知覺了,他料得段譽不會輕功,定然行走不快,辨明了二人去路,便乘馬繞道,攔在前路,當下皺眉道:“傻子,給他捉住了,還逃得了麽?”便迎將上去,說道:“哼!大清早便在這兒讀書,想考狀元嗎?”

朱丹臣一笑,向段譽道:“公子,你猜我是在讀甚麽詩?”跟著高聲吟道:“古木鳴寒鳥,空山啼夜猿,既傷千裏目,還驚九折魂。豈不憚艱險?深懷國士恩。季布無二諾,侯贏重一言。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

段譽道:“這是魏徵的《述懷》罷?”朱丹臣笑道:“公子爺博覽群書,佩服佩服。”段譽明白他所以引述這首詩,意思說我半夜裏不辭艱險的追尋於你,為的是受了你伯父和父親大恩,不敢有負托付;下面幾句已在隱隱說他既已答允回家,說過了的話可不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