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塞上牛羊空許約

蕭峰輕輕將段正淳放在地下,退開幾步。

阮星竹深深萬福道謝,說道:“喬幫主,你先前救我女兒,這會兒又救了他……他……真不知如何謝你才好。”範驊、朱丹臣等也都過來相謝。

蕭峰森然道:“蕭峰救他,全出於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用謝我。段王爺,我問你一句話,請你從實回答。當年你做過一件於心有愧的大錯事,是也不是?雖然此事未必出於你本心,可是你卻害得一個孩子一生孤苦,連自己爹娘是誰也不知道,是也不是?”雁門關外父母雙雙慘亡,此事想及便即心痛,可不願當著眾人明言。

段正淳滿臉通紅,隨即轉為慘白,低頭道:“不錯,段某生平為此事耿耿於心,每當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錯已經鑄成,再也難以挽回。天可憐見,今日讓我重得見到一個當年沒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總是對不起人。”

蕭峰厲聲道:“你既知鑄下大錯,害苦了人,卻何以直到此時,兀自接二連三的又不斷再幹惡事?”

段正淳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虧,平生荒唐之事,實在幹得太多,思之不勝汗顏。”

蕭峰自在信陽聽馬夫人說出段正淳的名字後,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而淩遲處死,決意教他吃足零碎苦頭之後,這才取他性命。但適才見他待友仁義,對敵豪邁,不像是個專做壞事的卑鄙奸徒,不由得心下起疑,尋思:“他在雁門關外殺我父母,乃是出於誤會,這等錯誤人人能犯。但他殺我義父喬三槐夫婦,害我恩師玄苦師父,那便是絕不可恕的惡行,難道這中間另有別情嗎?”他行事絕不莽撞,當下正面相詢,要他親口答復,再定了斷,待見段正淳臉上深帶愧色,既說鑄成大錯,一生耿耿不安,又說今日重得見到一個當年沒了爹娘的孩子,至於殺喬三槐夫婦、殺玄苦大師等事,他自承是“行止不端,德行有虧”,這才知千真萬確,臉上登如罩了一層嚴霜,鼻中哼了一聲。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來是這樣的,我也沒怎……怎麽怪他。”蕭峰向她瞧去,只見她臉帶微笑,一雙星眼含情脈脈的瞧著段正淳,心下怒氣勃發,哼了一聲,道:“好!原來他向來是這樣的。”轉過頭來,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橋上相候,有事和閣下一談。”

段正淳道:“準時必到。大恩不敢言謝,只是遠來勞苦,何不請到那邊小舍之中喝上幾杯?”蕭峰道:“閣下傷勢如何?是否須得將養幾日?”他對飲酒的邀請,竟如聽而不聞。段正淳微覺奇怪,道:“多謝喬兄關懷,這點輕傷也無大礙。”

蕭峰點頭道:“這就好了。阿朱,咱們走罷。”他走出兩步,回頭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帶來了。”他見範驊、華赫艮等人都是赤膽忠心的好漢,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橋之會,勢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覺得這人說話行事頗為古怪,自己這種種風流罪過,連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卻當眾嚴詞斥責,未免過分,但他於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憑尊兄吩咐。”

蕭峰挽了阿朱之手,頭也不回的徑自去了。

蕭峰和阿朱尋到一家農家,買些米來煮了飯,又買了兩只雞熬了湯,飽餐了一頓,只是有飯無酒,不免有些掃興。他見阿朱似乎滿懷心事,一直不開口說話,問道:“我尋到了大仇人,你該當為我高興才是。”

阿朱微微一笑,說道:“是啊!我原該高興。”蕭峰見她笑得十分勉強,說道:“今晚殺了此人之後,咱們即行北上,到雁門關外馳馬打獵、牧牛放羊,再也不踏進關內一步了。唉,阿朱,我在見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殺得他一家雞犬不留。但見此人倒有義氣,心想一人做事一人當,那也不用找他家人了。”阿朱道:“你這一念之仁,多積陰德,必有後福。”蕭峰縱聲長笑,說道:“我這雙手下不知已殺了多少人,還有什麽陰德後福?”

他見阿朱秀眉雙蹙,又問:“阿朱,你為什麽不高興?你不喜歡我再殺人麽?”阿朱道:“不是不高興,不知怎樣,我肚痛得緊。”蕭峰伸手搭了搭她脈搏,果覺跳動不穩,脈象浮躁,柔聲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風寒。我叫這老媽媽煎一碗姜湯給你喝。”

姜湯還沒煎好,阿朱身子不住發抖,顫聲道:“我冷,好冷。”蕭峰甚是憐惜,除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阿朱道:“大哥,你今晚得報大仇,了卻這個大心願,我本該陪你去的,只盼待會身子好些。”蕭峰道:“不!不!你在這兒歇歇,睡了一覺醒來,我已取了段正淳的首級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