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教單於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

到得王府,耶律洪基不和蕭峰相見,下令禦營都指揮使扣押。那都指揮使心想蕭大王天生神力,尋常監牢如何監他得住?當下心生一計,命人取過最大最重的鐵鏈鐵銬,鎖了他手腳,再將他囚在一只大鐵籠中。這只大鐵籠,便是當年阿紫玩獅時囚禁猛獅之用,籠子的每根鋼條都是粗如兒臂。

鐵籠之外,又派一百名禦營親兵,各執長矛,一層層的圍了四圈,蕭峰在鐵籠中如有異動,眾親兵便能將長矛刺入籠中,任他氣力再大,也無法在刹那之間崩脫鐵鎖鐵銬,破籠而出。王府之外,更有一隊親兵嚴密守衛。耶律洪基將原來駐守南京的將士都調出了南京城,以防他們忠於蕭峰,作亂圖救。

蕭峰靠在鐵籠的欄幹上,咬牙忍受腹中劇痛,也無余暇多想,直過了十二個時辰,到第二日晚間,毒藥的藥性慢慢消失,劇痛才減。蕭峰力氣漸復,但處此情境,卻又如何能夠脫困?他心想煩惱也是無益,這一生再兇險的危難也經歷過不少,難道我蕭峰一世豪傑,就真會困死於這鐵籠之中?好在眾親兵敬他英雄,看守雖絕不松懈,但好酒好飯管待,禮數不缺。蕭峰放懷痛飲,數日後鐵籠旁酒壇堆積。

耶律洪基始終不來瞧他,卻派了幾名能言善辯之士來好言相勸,說道皇上寬宏大度,顧念昔日的情義,不忍加刑,要蕭峰悔罪求饒。蕭峰對這些說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斟酒而飲。

如此過了月余,那四名說客竟毫不厭煩,每日裏只是搬弄陳腔濫調,翻來覆去的說個不停,說甚麽“皇上待蕭大王恩德如山,你只有聽皇上的話,才有生路”,甚麽“皇上神武,明見萬裏之外,遠矚百代之後,聖天子宸斷是萬萬不會錯的,你務須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等等,等等。這些說客顯然明知決計勸不轉蕭峰,卻仍是無窮無盡的喋喋不休。

一日蕭峰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塗人,怎會如此婆婆媽媽地派人前來勸我?其中定有蹊蹺!”沉思半晌,突然想起:“是了,皇上早已調兵遣將,大舉南征,卻派了些不相幹的人將我穩住在這裏。我明明已無反抗之力,他隨時可以殺我,又何必費這般心思?”

蕭峰再一思索,已明其理:“皇上自逞英雄,定要我口服心服,他親自提兵南下,取了大宋的江山,然後到我面前來誇耀一番。他生恐我性子剛強,一怒之下,絕食自盡,是以派了這些猥瑣小人來對我胡說八道。”

他早將一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既困於籠中,無計可以脫身,也就沒放在心上。他雖不願督軍南征,卻也不是以天下之憂而憂的仁人志士,想到耶律洪基既已發兵,大劫無可挽回,除了長嘆一聲、痛飲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

只聽那四名說客兀自絮絮不已,蕭峰突然問道:“咱們契丹大軍,已渡過黃河了吧?”四名說客愕然相顧,默然半晌。一名說客道:“蕭大王此言甚是,咱們大軍克日便發,黃河雖未渡過,卻也是指顧間的事。”蕭峰點頭道:“原來大軍尚未出發,不知哪一天是黃道吉日?”四名說客互使眼色。一個道:“咱們是小吏下僚,不得與聞軍情。”另一個道:“只須蕭大王回心轉意,皇上便會親自來與大王商議軍國大事。”

蕭峰哼了一聲,便不再問,心想:“皇上倘若勢如破竹,取了大宋,便會解我去汴梁相見。但如敗軍而歸,沒面目見我,第一個要殺的人便是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還是盼他敗陣?嘿嘿,蕭峰啊蕭峰,只怕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罷!”

次日黃昏時分,四名說客又搖搖擺擺的進來。看守蕭峰的眾親兵老是聽著他們的陳腔濫調,早就膩了,一見四人來到,不禁皺了眉頭,走開幾步。一個多月來蕭峰全無掙紮脫逃之意,監視他的官兵已遠不如先前那般戒慎提防。

第一名說客咳嗽一聲,說道:“蕭大王,皇上有旨,要你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罪大惡極。”這些話蕭峰也不知聽過幾百遍了,可是這一次聽得這人說話的聲音有些古怪,似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時大奇。

只見這說客擠眉弄眼,臉上作出種種怪樣,蕭峰定睛一看,見此人相貌與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時,不由得又驚又喜,只見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粘上去的,臉上搽了一片淡墨,黑黝黝的甚是難看,但焦黃胡子下透出來的,卻是櫻口端鼻的俏麗之態,正是阿紫。只聽她壓低嗓子,含含糊糊的道:“皇上的話,那是永遠不會錯的,你只須遵照皇上的話做,定有你的好處。喏,這是咱們大遼皇帝的聖諭,你恭恭敬敬的讀上幾遍罷。”說著從大袖中取出一張紙來,對著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