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章(第4/6頁)

“霍展白,我真希望從來沒認識過你。”

忽然間,雪中再度浮現了那個女子的臉,卻是穿著白色的蔴衣,守在火盆前恨恨盯著他——那種白,是喪服的顏色,而背景的黑,是靈堂的幔布。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哀痛徹骨,冰冷得接近陌生,帶著深深的絕望和敵意。他怔在原地。

秋水……秋水。那時候我捉住了你,便以為可以一生一世抓住你,可為何……你又要嫁入徐家呢?那麽多年了,你到底是否原諒了我?

他想問她,想伸出手去抹去她眼角的淚光,然而在指尖觸及臉頰前,她卻在雪中悄然退去。她退得那樣快,仿佛一只展翅的白蝶,轉瞬融化在冰雪裏。

他躺在茫茫的荒原上,被大雪湮沒,感覺自己的過去和將來也逐漸變得空白一片。

他開始喃喃念一個陌生的名字——那是他唯一可以指望的的拯救。

但是,那個既貪財又好色的死女人,怎麽還不來?在這個時候放他鴿子,玩笑可開大了啊……他喃喃念著,在雪中失去了知覺。

來不及有覺察在遠處的雪裏,依稀傳來了悉索聲。

——那是有什麽東西,在雪地裏緩慢爬行過來的聲音。

“叮玲玲……”

雪還是那樣大,然而風裏卻傳來了隱約的銀鈴聲,清脆悅耳。鈴聲從遠處的山谷裏飄來,迅疾地幾個起落,到了這一片雪原上。

一頂軟轎落在了雪地上,四角上的銀鈴在風雪中發出清脆的響聲。

“咦,沒人嘛。”當先走出的綠衣使女不過十六七歲,身段裊娜,容顏秀美。

“綠兒,雪鷂是不會帶錯路的。”轎子裏一個慵懶的聲音回答,“去找找。”

“是。”四個使女悄無聲息地撩開了簾子掛好,退開。轎中的紫衣麗人擁著紫金手爐取暖,發間插著一枚紫玉簪,懶洋洋地開口:“那個家夥,今年一定又是趴在了半路上。總是讓我們出來接,實在麻煩啊——哼,下回的診金應該收他雙倍才是。”

“只怕七公子付不起,還不是以身抵債?”綠兒掩嘴一笑,卻不敢怠慢,開始在雪地上仔細搜索。

“嘎——!”一個白影飛來,尖叫著落到了雪地上,爪子一刨,準確地抓出了一片衣角。用力往外扯,雪撲簌簌的落下,露出了一個僵臥在地的人形。

“咦,在這裏!”綠兒道,彎腰扶起那個人。

“……”那個人居然還開著一線眼睛,看到來人,微弱地翕動著嘴唇。

“別動他!”然而耳邊風聲一動,那個懶洋洋的谷主已然掠到了身側,一把推開使女,眼神冷肅,第一個動作便是彎腰將手指搭在對方頸部。

怎麽?

綠兒跟了谷主多年,多少也學到了一些藥理皮毛,此刻一看雪下之人的情狀先吃了一驚。跟隨谷主看診多年,她從未見過一個人身上有這樣多、這樣深的傷!

那些大大小小傷口遍布全身,血凝結住了,露出的肌膚已然凍成了青紫色。

這個人……還活著麽?

“還好,脈相未竭。”在風中凝佇了半晌,谷主才放下手指。

那個滿身都是血和雪的人擡起眼睛,仿佛是看清了面前的人影是誰,露出一絲笑意,嘴唇翕動著,吐出了一聲微弱的嘆息:“啊……是、是你來了?”

他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將左手放到她手心,立刻放心大膽地昏了過去。

“倒是會偷懶。”她喃喃抱怨了一句,注意到傷者的左手緊緊握著,她皺了皺眉,伸手掰開來,忽地臉色一變——一顆深紅色的珠子滾落在她手心,帶著某種逼人而來的凜冽氣息。

這、這是……萬年龍血赤寒珠?!

原來是為了這個!真的是瘋了……他真的去奪來了萬年龍血赤寒珠?!

可是,即便是這樣,又有什麽用呢?

她怔了半晌,才收起了那顆用命換來的珠子,咳嗽了幾聲,擡手招呼另外四個使女:“幫我把他擡到轎子裏去——一定要穩,不然他的臟腑隨時會破裂。”

“是!”顯然是處理慣了這一類事,四個使女點頭,足尖一點,俯身輕輕托住了霍展白的四肢和肩背,平穩地將凍僵的人擡了起來。

“咳咳……擡回谷裏,冬之館。”她用手巾捂住嘴咳嗽著,吩咐。

“是。”四名使女將傷者輕柔地放回了暖轎,俯身靈活地擡起了轎,足尖一點,便如四只飛燕一樣托著轎子迅速返回。

風雪終於漸漸小了,整個荒原白茫茫一片,充滿了冰冷得讓人窒息的空氣。

“咳咳,咳咳。”她握著那顆珠子,看了又看,劇烈地咳嗽起來,眼神漸漸變得悲哀。

這個家夥,真的是不要命了。

可是,就算是這樣……又有什麽用呢?

“小姐,你幹嗎把轎子讓給他坐?難道要自己走回去麽?”她尚自發怔,旁邊的綠兒卻是不忿,嘟囔著踢起了一大片雪,“真是個惹人厭的家夥啊,手裏只拿了一面回天令,卻連續來了八年,還老欠診金……小姐你怎麽還送不走這個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