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 第一夜(第2/6頁)

“是!”侍女們齊齊回答。

他太熟悉這種療程了……紅橙金藍綠,薛紫夜教出來的侍女個個身懷絕技,在替人治療外傷的時候,動作整齊得如同一個人長了八只手:一只手剛切開傷口,另外幾只手就立刻開始挖出碎片、接合血脈、清洗傷口、縫合包紮。

往往只是一瞬間,病人都沒來得及失血,傷口就處理完畢了。

可是……今天他的傷太多了。八只手,只怕也來不及吧?

然而剛想到這裏,他的神智就開始慢慢模糊。

“麻沸散的藥力開始發揮了。”藍藍將藥喂入他口中,細心地觀察著他瞳孔的反應。

“那麽,開始吧。”

薛紫夜手裏拈著一根尖利的銀針,眼神冷定,如逆轉生死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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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長……那樣長的夢。

最可怕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無邊無際的深黑色裏,有人在歡笑著奔跑。那是一個紅衣的女孩子,一邊回頭一邊奔跑,帶著讓他魂牽夢縈的笑容:“笨蛋,來抓我啊……抓到了我就嫁給你!”

他想追上去,卻無法動彈,身體仿佛被釘住。

於是,她跑的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再也抓不到那個精靈似的女孩兒了。

“求求你,放過重華,放過我們吧!”在他遠行前,那個女子滿臉淚痕的哀求。

“我真希望從來不認識你。”披麻戴孝的少婦摟著孩子,冷漠的一字字,“兇手。我的一生都被你毀了!”

每一個字落下,他心口就冒出了一把染血的利劍,體無完膚。

秋水……秋水……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想大呼,卻叫不出聲音。

怎麽還不醒?怎麽還不醒!這樣的折磨,還要持續多久?

“咦,小姐,你看他怎麽了?”綠兒注意到了泡在木桶藥湯裏的人忽然呼吸轉急,臉色蒼白,頭上沁出了細密的冷汗,脖子急切的轉來轉去,眼睛緊閉,身體不斷發抖。

“出了什麽問題?”小橙嚇壞了,連忙探了探藥水——桶裏的白藥生肌散是她配的。

薛紫夜卻只是輕輕搖頭,將手搭在桶裏人的額頭。

“沒事。”她道,“只是在做夢。”

只是在做夢——如果夢境也可以殺人的話。這個全身是傷泡在藥裏的人,全身在微微發抖,臉上的表情仿佛有無數話要說,卻被扼住了咽喉。

“秋水……秋水……”他急切的想說什麽,卻只是反復的喃喃地念著那個名字。

她嘆息了一聲:看來,令他一直以來如此痛苦的,依然還是那個女人。

——秋水音。

離她上一次見到那個女人,已然八年。

八年前,她正式繼承藥師谷,立下了規矩:憑回天令,一年只看十個病人。

那年冬天,霍展白風塵仆仆地抱著沫兒,和那個絕色麗人來到漠河旁的藥師谷裏,拿出了一面回天令,求她救那個未滿周歲的孩子。當時他自己傷得也很重——不知道是擊退了多少強敵,才獲得了這一面江湖中人人想擁有的免死金牌。

兩個人的表情都是那麽急切,幾乎是恨不得用自己的命來換孩子的命。她給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搭過脈,剛一為難地搖頭,那兩個人一齊跪倒在門外。

那時候,她還以為他們是沫兒的父母。

整整冥思苦想了一個月,她還是無法治愈那個孩子的病,只好將回天令退給了他們。然而抵不過對方的苦苦哀求,她勉強開出了一張藥方。然後,眼前的這個男子就開始了長達八年的浪跡和奔波。

八年來,她一次次看到他拿著藥材返回,滿身是血地在她面前倒下。

她原以為他會中途放棄——因為畢竟沒有人會為了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一次次的往返於刀鋒之上,去湊齊那幾乎是不可能的藥方。

然而,她錯了。

為什麽呢?……她搖了搖頭,有些茫然,卻感覺到手底下的人還在劇烈發抖。

“秋水……不是、不是這樣的!”那個人發出了昏亂而急切的低語。

不是怎樣的呢?都已經八年了,其中就算是有什麽曲折,也該說清楚了吧?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把自己弄得這樣呢?她搖了搖頭,忽然看到有淚水從對方緊閉的眼角沁出,不由微微一驚:這,是那個一貫散漫厚顏的人,清醒時絕不會有的表情。

她嘆了口氣:是該叫醒他了。

“喂,霍展白……醒醒。”她將手按在他靈台上,有節奏地拍擊著,將內力柔和地透入,輕聲附耳叫著他的名字,“醒醒。”

手底下的人身子一震,仿佛被從噩夢裏叫醒。

“嘩”,水花激烈地湧起,濕而熱的手忽然緊緊拉住了她,幾乎將她拉到水中。

“幹什麽?”她嚇了一跳,正待發作,卻看到對方甚至還沒睜開眼睛,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