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雪 第七夜(第2/9頁)

柳非非是聰明的,明知不可得,所以坦然放開了手,選擇了可以把握的另一種幸福——而他自己呢?——其實,在雪夜醒來的刹那,他其實已經放開了心裏那一根曾以為永生不放的線吧?

他一路策馬南下,心卻一直留在了北方。

“其實,我早把自己輸給她了……”霍展白怔怔想了許久,忽然望著夜雪長長嘆了口氣,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話,“我很想念她啊。”

一直埋頭趕路的廖青染怔了一下,側頭看著這個年輕人。

——風行這個七弟的事情,是全江湖都傳遍了的。他的意氣風發,他的癲狂執著,他的隱忍堅持。種種事情,江湖中都在爭相議論,為之搖頭嘆息。

然而在這個下著雪的夜裏,在終將完成多年心願的時候,他卻忽然改變了心意?

一聲呼哨,半空中飛著的雪鷂一個轉折,輕輕落到了他的肩上,轉動著黑豆一樣的眼珠子望著他。他騰出一只手來,用炭條寫下了幾行字,然後將布巾系在了雪鷂的腳上,然後拍了拍它的翅膀,指了指北方盡頭的天空:“去吧。”

雪鷂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咕嚕了一聲振翅飛起,消失在茫茫的風雪裏。

那一塊布巾在風雪裏獵獵飛舞,上面的幾行字卻隱隱透出暖意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紫夜,我將不日北歸,請在梅樹下溫酒相候。

一定贏你。

第二日夜裏,連夜快馬加鞭的兩人已然抵達清波門。

臨安剛下了一場雪,斷橋上尚積著一些,兩人來不及欣賞,便策馬一陣風似的踏雪沖過了長堤,在城東郊外的九曜山山腳翻身落馬。

“徐夫人便是在此處?”廖青染背著藥囊下馬,看著寒柳間的一座小樓,忽然間臉色一變,“糟了!”

霍展白應聲擡頭,看到了門楣上的白布和裏面隱隱傳出的哭聲,臉色同時大變。

“秋水!”他脫口驚呼,搶身掠入,“秋水!”

他撩開靈前的簾幕沖進去,看到一口小小的棺材,放在靈前搖曳的燭光下。裏面的孩子緊緊閉著眼睛,臉頰深深陷了進去,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

“沫兒?沫兒!”他只覺五雷轟頂,俯身去探鼻息,已然冰冷。

後堂裏叮的一聲,仿佛有什麽瓷器掉在了地上打碎了。

“你來晚了。”忽然,他聽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說。

“你總是來晚。”那個聲音冷冷地說著,冷靜中蘊涵著深深的瘋狂,“哈……你是來看沫兒怎麽死的麽?還是——來看我怎麽死的?”

仿佛一盆冰水從頂心澆下,霍展白猛然回過頭去,脫口:“秋水!”

美麗的女子從靈堂後走出來,穿著一身白衣,嘴角沁出了血絲,搖搖晃晃地朝著他走過來,緩緩對他伸出雙手——十指上,呈現出可怖的青紫色。他望著那張少年時就魂牽夢縈的臉,發現大半年沒見,她居然已經憔悴到了不忍目睹的地步。

一時間,他腦海裏一片空白,站在那裏無法移動。

“霍展白,為什麽你總是來晚……”她喃喃道,“總是……太晚……”

不知是否幻覺,他恍惚覺得她滿頭的青絲正在一根一根的變成灰白。

“不好!快抓住她!”廖青染一個箭步沖入,看到對方的臉色和手指,驚呼,“她服毒了!快抓住她!”

“什麽?”他猛然驚醒,下意識地去抓秋水音的手,然而她卻靈活地逃脫了。

“咯咯……你來抓我啊……”穿著白衣的女子輕巧地轉身,唇角還帶著血絲,眼神恍惚而又清醒無比,提著裙角朝著後堂奔去,咯咯輕笑,“來抓我啊……抓住了,我就——”

話音未落,霍展白已然閃電般地掠過,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顫聲呼:“秋水!”

“抓住了,我就殺了你!!”那雙眼睛裏,陡然翻起了瘋狂的恨意,“殺了你!”

“小心!”廖青染在身後驚呼,只聽嗤啦一聲響,霍展白肩頭已然被利刃劃破。然而他鐵青著臉,根本不去顧及肩頭的傷,掌心內力一吐,瞬間將陷入瘋狂的女子震暈過去。

“太晚了啊……你抓不住我了……”昏迷前,憔悴支離的女子擡起手,惡狠狠地掐著他肩上的傷口,“我讓你來抓我……可是你沒有!你來晚了……

“在嫁入徐家的時候,一直在等你來阻攔我帶我走……為什麽你來得那麽晚?

“後來……我求你去救我的丈夫……可你,為什麽來的那麽晚?

“一天之前,沫兒慢慢在我懷裏斷了最後一口氣……為什麽、你來的那麽晚!!”

他的血循著她手指流下來,然而他卻恍如不覺。

“哈,哈!太晚了……太晚了!我們錯過了一生啊……”她喃喃說著,聲音逐漸微弱,緩緩倒地,“霍、霍展白……我恨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