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雪 第七夜(第3/9頁)

廖青染俯身一搭脈搏,查看了氣色,便匆忙從藥囊裏翻出了一瓶碧色的藥:“斷腸散。”

——這個女人,一定是在苦等救星不至,眼睜睜看著唯一兒子死去後,絕望之下瘋狂地喝下了這種毒藥,試圖將自己的性命了結。

沒想到,自己連夜趕赴臨安,該救的人沒救,卻要救另一個計劃外的人。

廖青染翻了翻秋水音的眼瞼:“這一下,我們起碼得守著她三天——不過等她醒了,還要確認一下她神智上是否出了問題……她方才的情緒太不對頭了。”

然而擡起頭,女醫者卻忽然愣住了——

“太晚了麽?”霍展白喃喃道,雙手漸漸顫抖,仿佛被席卷而來的往事迎面擊倒。那些消失了多夜的幻象又回來了,那個美麗的少女提著裙裾在杏花林裏奔跑,回頭對他笑——他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個玩笑,卻不知,那是她最初也是最後的請求。

“快來抓我啊……抓住了,就嫁給你呢。”

——她的笑容在眼前反復浮現,只會加快他崩潰的速度。

他頹然低下頭去,凝視著那張蒼白憔悴的臉,淚水長劃而落。

他終於知道,那只扼住他咽喉的命運之手原來從未曾松開過——是前緣注定。注定了他的空等奔波,注定了她的流離怨恨。

種種恩怨深種入骨,糾纏難解,如抽刀斷水,根本無法輕易了結。

門外有浩大的風雪,從極遠的北方吹來,掠過江南這座水雲疏柳的城市。

大雪裏有白鳥逆風而上,腳上系著的一方布巾在風雪裏獵獵飛揚。

晚來天欲雪,何處是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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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失去孩子的女子狂笑著飲下毒藥的刹那,千裏之外有人驚醒。

薛紫夜在夜中霍然坐起,感到莫名的一陣冷意。

剛剛的夢裏,她夢見了自己在不停的奔逃,背後有無數滴血的利刃逼過來……然而,那個牽著她的手的人,卻不是雪懷。是誰?她剛剛側過頭看清楚那個人的臉,腳下的冰層卻喀喇一聲碎裂了。

“霍展白!”她脫口驚呼,滿身冷汗的坐起。

夏之園裏一片寧靜,綠蔭深深,無數夜光蝶在起舞。

然而她坐在窗下,回憶著夢境,卻泛起了某種不詳的預感。她不知道霍展白如今是否到了臨安,沫兒是否得救,她甚至有一種感覺,她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薛谷主,怎麽了?”窗外忽然有人輕聲開口,嚇了她一跳。

“誰?!”推開窗就看到了那一頭奇異的藍發,她微微吐出了一口氣,然後就壓抑不住的爆發起來,隨手抓過靠枕砸了過去,“你發什麽瘋?一個病人,半夜三更跑到人家窗底下幹嗎?給我滾回去!”

妙風被她嚇了一跳,然而臉上依舊保持著一貫的笑意,只是微微一側身,手掌一擡,那只飛來的靠枕仿佛長了眼睛一樣乖乖停到了他手上。

“在薛谷主抵達大光明宮之前,我要隨時隨地確認你的安全。”他將枕頭送回來,微微躬身。

“……”薛紫夜一時語塞,揮了揮手,“算了,谷裏很安全,你還是回去好好睡吧。”

“不必,”妙風還是微笑著,“護衛教王多年,已然習慣了。”

習慣了不睡覺麽?還是習慣了在別人窗下一站一個通宵?或者是、隨時隨地準備為保護某個人交出性命?薛紫夜看了他片刻,忽然心裏有些難受,嘆了口氣,披衣走了出去。

“薛谷主不睡了麽?”他有些詫異。

“不睡了,”她提了一盞琉璃燈,往湖面走去,“做了噩夢,睡不著。”

妙風也就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靜靜跟在她身後,穿過了那片桫欏林。一路上無數夜光蝶圍著他上下飛舞,好幾只甚至嘗試著停到了他的肩上。

薛紫夜看著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你可真不像是魔教的五明子。”

妙風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微笑。

“殺氣太重的人,連蝴蝶都不會落在他身上。”薛紫夜擡起手,另一只夜光蝶收攏翅膀在她指尖上停了下來,她看著妙風,有些好奇,“你到底殺過人沒?”

“殺過。”妙風微微的笑,沒有絲毫掩飾,“而且,很多。”

頓了頓,他補充:“我是從修羅場裏出來的——五百個人裏,最後只有我和瞳留了下來。其余四百九十八個,都被殺了。”

瞳?薛紫夜的身子忽然一震,默然握緊了燈,轉過身去。

“你認識瞳麽?”她聽到自己不由自主的問出來,聲音有些發抖。

妙風微微一驚,頓了頓:“認識。”

“他……是怎麽到你們教裏去的?”薛紫夜輕輕問,眼神卻漸漸凝聚。

妙風眉梢不易覺察地一挑,似乎在揣測這個女子忽然發問的原因,然而嘴角卻依然只帶著笑意:“這個……在下並不清楚。因為而自從我認識瞳開始,他便已經失去了昔日的記憶。”